这陈老爷子是附近几个村里都出了名的怪人,祖上是郎中,懂些土方子,早年在山里打过猎,寻常人不敢招惹。

王老四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直起身子,勉强挤出一个笑:“陈大爷,您老怎么也上山来了?”

陈老爷子没理他,浑浊的目光在地上散落的野菜和一脸“受了惊吓”的顾清欢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王老四那只还悬在背篓上的手上,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家四小子。怎么,现在巡逻队都管到人家军属头上来了?人家小媳妇家里断了粮,上山挖点野菜,碍着你什么事了?还是说,你看上了人家这点东西,想‘没收’回去给你家婆娘下饭?”

这话,说得又慢又重,像一块石头,砸得王老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陈大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是……是怀疑她搞投机倒把!”王老四梗着脖子辩解。

“投机倒把?”陈老爷子冷笑一声,用木杖笃笃地敲了敲地面,“就凭这几斤野菜蘑菇?那我这药篓里的草药,是不是也算投机倒把?你是不是也要给我没收了,拿回去给你家娃当柴火烧?”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老四:“这丫头,是我让她来这片山坳挖蘑菇的,我还指望她带点下山换两个钱,给我孙子买点红糖水喝。怎么,你有意见?”

王老四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军属媳妇,居然跟陈老头子有关系!他再横,也不敢真得罪这位山里的“活地图”。万一哪天在山里迷了路,或者被毒蛇咬了,还得求到人家门上。

“没……没意见!既然是您老的朋友,那肯定是一场误会,误会!”王老四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连连摆手。

他狠狠瞪了小六一眼,骂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帮这位……弟妹,把东西收拾好!”

小六如蒙大赦,赶紧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野菜往背篓里塞。

顾清欢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陈大爷”,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陈老爷子只是“嗯”了一声,不再看那两个民兵,转头对顾清欢说:“天黑了,山路不好走,丫头,我送你一程。”

“诶,好。”

王老四和小六眼睁睁地看着顾清欢背好那个沉甸甸的背篓,跟着陈老爷子,一步步消失在下山的小路上,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小六才凑到王老四跟前,小声地嘀咕:“王哥,就……就这么让她走了?那背篓底下,肯定有好东西……”

王老四脸色铁青,反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走?不走你想咋样?跟陈老头子干一架?你他娘的想被野猪哄死,还是想被毒蛇喂饱?”

第16章 归来,满院风雨

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际烧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山风裹挟着夜的凉意,吹得林涛阵阵,像是在催促着晚归的行人。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显崎岖。

顾清欢背着那沉甸甸的背篓,跟在陈老爷子身后。老人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手中的木杖“笃笃”地敲在石子上,在这寂静的山林里,竟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心安。

“丫头,你这胆子,比我们村后生都大。”陈老爷子并未回头,沙哑的声音顺着山风飘了过来,“那片乱石坡,邪性得很,以前有民兵进去打猎,转了三天三夜都没出来,最后还是家里人烧香磕头才找着,人都痴傻了。”

顾清欢闻言,眸光微动,声音清浅地应道:“家里孩子饿得直哭,当娘的,哪还顾得上邪性不邪性。”

她这话半真半假,却最是妥帖。

陈老爷子“嗯”了一声,脚下微顿,侧过头,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眼眸似乎能洞穿人心:“你这丫头,不像。我老婆子说过,真到了那一步的人,眼里是慌的,是绝望的。你眼里,太静。”

顾清欢的心微微一凛。这老爷子,果然不简单。

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背篓的带子,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疲惫和苦涩的笑。

有些事,不必说了。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山脚,能远远望见家属院那几排灰扑扑的屋顶时,陈老爷子停住了脚步。

“我就送你到这儿。前面人多眼杂,我这老头子,不喜欢凑热闹。”他指了指顾清欢的背篓,“你采的那些蘑菇,品相好,留着自己吃,别傻乎乎地都拿出去换钱。”

这句看似平常的叮嘱,却是在点她。一个女人家,背着这么满的一筐好东西回去,难免招人惦记。

“我省得的,多谢陈大爷。”顾清欢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陈老爷子摆摆手,转身拄着木杖,慢悠悠地拐进了另一条通往山坳的小路,很快便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顾清欢深吸一口气,将背篓往上提了提,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离得越近,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嘈杂的人声就越清晰。只是今天的这份嘈杂,似乎与往日不同,里面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嚎和众人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像一锅烧得滚开的浑水。

她的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家属院的水井旁,此刻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各家各户的女人孩子,连一些刚下工的男人都端着饭碗凑在那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神情各异。

人群的中央,张桂花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干嚎着,声音凄厉得仿佛死了亲爹。

“我的老天爷啊!我真是命苦啊!好心好意劝她,她不听,非要去那鬼地方!我眼睁睁看着她对着我笑了一下,人就没了啊!这下可好,让我怎么跟她男人交代,怎么跟陆家交代啊!”

“可不是嘛,我就说那顾清欢看着就邪乎,整天不言不语的,没想到真把自己给克死了!”

“啧啧,这陆营长也真是倒霉,娶了这么个丧门星……”

王婶子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劝着,可那声音,早就被张桂花的哭嚎和周围的议论声淹没了。

西屋的门紧紧关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婆婆赵秀兰就在里面。这种死寂,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饭碗的小孩眼尖,手指着院门口,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快……快看!那……那是不是……”

所有人的议论声戛然而生。

几十双眼睛,“唰”地一下,齐齐转向院门口。

只见暮色四合的背景下,顾清欢背着一个塞得冒尖的背篓,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裤腿上沾着些许泥点,风尘仆仆。可她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却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半点情绪,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院子里这出闹剧。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