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回来时,陆鹤行还仍未合眼,他盯着堂中明明灭灭的香炉,几乎凝滞为一片单薄的孤影。

李胤怕身上的血腥气扰了那清绝的鹤,于是特地在门口便解了外衫,轻手轻脚的走到案边,将人牢牢的揽进怀里。

陆鹤行却轻轻挣脱开那个怀抱,转过身道:

“你今晚杀人了?”

“……是。”

李胤语毕,便发觉自己手上被塞了一柱香,那香仍燃着,浅浅淡淡的,缭绕了一室的云烟。

“殿下杀孽太重,不如找观音拜一拜,求个心安……”

陆鹤行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发觉身子一轻,居然已经被李胤抱起放在了香案上,后者一手随意将佛香插入炉中,一手已然揽上那清癯的腰身,“我求你足矣,不必求观音。”

“陆小公子,可恕了我么?”

作者有话说:

又来更新啦,希望这次真的真的真的可以一口气完结,基本也已经不剩太多啦

63 | 第六十三章 成王

【“莫道谢,成王者,不低头。”】

前任汗王呼延赤的丧仪举行了三天三夜,神神鬼鬼的吹打了许久,倒像是特地要扰那亡魂不得安宁。

李胤这几日称病不出,由着萧逢恩在明处已然打点好了一切,呼延令若被扶持上位,余下一些负隅顽抗的贵族们也不得不俯首称臣,生怕这背后的浚王殿下再给他们来一出救驾来迟的好戏。

转眼间,便到了封王大典的前夜,可那年少的新君却似乎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儿,夤夜便叫人递了密信来,邀请李胤独自去主帐附近不远的围场一叙。

马蹄踏过还沾着雨水的草地,扬起星星点点细密的碎光,李胤一时间晃了神,竟不知是水色还是天上落下的月色。

他一时间好像想起了很多,一些雕梁画栋的陈梦,半帘江南水乡的烟雨深深,锦绣灰堆的前半生匆匆划过,不知何时,自己只剩下一副踏过莽原的孤身……

伤春悲秋的情绪还未全然浸染心神,面前却已然迎上那个单薄的身影,赤色的发尾扫过远山侧影,呼延令若微微颔首,“殿下来了。”

“小可汗不喝着马奶酒听琴,大半夜的叫本王来做什么?”

“当日答应殿下的事,原谅我不能做到了。”

李胤金瞳微微敛起,倒也不恼,仍是笑道:“我扶你做王,你送我八万苏延精兵,我本以为这是个对你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可我……”呼延令若双手攥紧缰绳,咬着牙道,“我不愿做王了……”

“成王之后,哪有无限荣光,不过是步步深渊,你教我杀人,萧大人教我权术,可成为这样的王,那我同呼延赤……甚至呼延尚,又有什么分别?”

“本就没什么分别!”

李胤抽出马鞭,忽然破空劈在那少年的头顶上,可那鞭子却始终未曾落下,只是因为盛怒之中,他却在那少年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当年的神情。

于权术中求保全,在水火中求立身,恩师身死时,母后病逝时,旧爱殒命时,他当年露出的,又何尝不是这样天真到残忍的神情。

手里的马鞭几乎给他滚烫的错觉,李胤定了定神,这才稳住声音开口:“成王是命,由不得人,若世间万事都是不争便可马放南山,那你看看我眉间的刻痕,缘何伤我之人还要逼我至此,不死不休呢?”

呼延令若闻言,默然许久,终于道:“殿下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我会明日大典不久后便集结好军队,助殿下来日一举攻下玉门关。”

李胤点了点头,在夤夜的星穹下调转马头,袍袖飞扬划过圆润的弧度,一刹那好像又回到了京城纵马少年时,满楼红袖招。

他刚一拉缰绳,身后又传来少年的声音。

“待事成之后,若殿下仍愿云游四海,到草原来,我请你喝马奶酒!”

李胤身下的骏马仍未停歇,他只是扬了扬手,懒洋洋应下这个恍如隔世的约定。

可下一刻,那少年居然骑着马追了上来,他旋身而笑,在马上低头对他拱手一揖。

“莫道谢,成王者,不低头。”

李胤的马跑的更快了,只给少年留下一个如夜色般深邃的影子,以及一句几乎误了半生,才悟出的谶语。

作者有话说:

我托马写写写!!啊啊啊啊尽量十章之内给搞完结了,我努力我奋斗我干巴爹!!

64 | 第六十四章 救赎

【“陆小公子,你是来……救我的吗?”】

三日后,八万苏延大军已然整装待发,兵临城下,只待一人差遣。

风过林荡,只见李胤轻骑执剑,一身黑氅绣鹤,烈烈立于风中。

其后紧跟的是拿着令牌的萧逢恩,下一刻,他便将那令牌高举,直对日光一闪,八万大军即刻开始行进,如一条黑金色的巨蟒,朝着玉门关的方向缓缓而去。

众人星夜兼程,跋涉至第六日清晨,便已然可隐约见得那高耸入云的城墙。

玉门关上,数十位将士手执红缨枪,以一种不可撼动的姿态,守卫着身后这片苍茫大地。

李胤仰头一望,竟有了片刻的怔愣,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随着舅舅去关外,回程之时,好像也路过了玉门关,只是曾经的山呼万岁现在只余下了高墙坠落的余音,少年在鲜血的滋长中长大,如今也要缓缓被那鲜血所吞噬。

骤然,一阵画角声起,将他自沉湎的迷梦中唤醒。

只见城墙正中央已立了个身着青铜色铠甲的将军,日光在他身后镀上一层晃眼的晕,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玉门关守将高宁在此,何人列阵城下?”

倒是极年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