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下去、再刺下去一寸,这张嘴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语,这唇角便再不会弯出半分笑意,而当她夺门而出的片刻,骁骑营就会踏平这里,连带那王帐附近作乱的浚王叛军,此后大仇得报,目之所及便再无汉家仇窛!

可是斩断那人的脉搏,便也似斩断她半生的喜乐,情到刻骨,如何舍得?

萧逢恩也看出楚絮此刻的纠结与挣扎,故而趁机伸出手去,轻轻柔柔的想要拂去她脸上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浓情蜜意,便仿似一切都还是曾经的模样。

楚絮却别过了头,任由那颗泪珠砸在萧逢恩的领口,浸湿一片象牙色云纹布料,便好似于云间投射出的一块湿润月光。

二人就着这姿势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楚絮悠悠开了口:“萧逢恩,你赌赢了。”

“你赌我爱你,赌我不忍心杀你,赌我两相纠结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你都赌赢了。”

她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接着骤然调转刀刃,刺向了自己的心口。萧逢恩伸出双臂意欲阻拦,却只触到了飞溅而出的,温热的,一捧心头血。

明明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终究……又欠她一回。

最后的最后,楚絮以一片落花的姿态倚靠在萧逢恩肩头,苍白的嘴唇翕动: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但我也想赌一回。”

血液回流至喉头,她压抑出呛咳的冲动,竭力发出最后几个字:

“赌你,再忘不了我……”

语罢,她释怀的低下头去,眉眼敛作一处,远山黛青,实在美得动魄惊心。

心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涌出鲜血,一点一滴,滚烫的,浸湿了萧逢恩半个肩头,可他却丝毫觉察不到腥甜的气息,只觉一室回荡着愈发浓烈的玉兰香,那不属于草原的香气,终归……也不会长久的属于自己。

木兰高洁,似女子一身傲然清骨,萧逢恩忽然发现,在那木兰花树下缓缓回头的,原来不止有梦中人,还有眼前人,只是他痴傻愚钝,一直从未得见而已。

外面叫喊声和火焰燃烧的响动都渐渐终止,萧逢恩知道,重伤的呼延赤大概已经依照计划被烧死于倒塌的王帐之中,明日辰时,草原便会升起一轮新的太阳。

他满身血污的推开门去,却没有半分欣喜在其中。

“下去吧,她已经死了。”

月色如洗,正映得那一身象牙白长衫的青年,遣散了门口待命一夜的刀斧手。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铛铛铛!

62 | 第六十二章 兄弟

【若爱这兄弟情深的折子戏,待到了地府,我不日便送个人下去,陪你一块演。】

另一边,王帐。

明明是后半夜,火光却几乎点亮了半边天幕,灼热的气息自那蛇信般的跃动中涌出,似百万奔驰的马蹄,将要踩碎苏延的这一片芸芸众生。

火光之下,有一人自马上回头,一双金眸竟比火光更甚,是李胤。

他微微眯眼,似乎是审视了片刻,见得不远处的王帐终于匍匐于地,气数已尽,这才慢慢悠悠的举起自己手中的令牌,金属在月色的折射下划出一道冷光,骤然间,弥漫了半个草原的人马便同时停下了动作,聚集在李胤身后。

就在此刻,假装救驾来迟的呼延尚也带着早前被故意调离的大半守卫策马赶来,他一脸傲然的笑意,对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阿克齐道:“恕我救驾来迟,不曾知道王帐竟出了这样的事故。”

昔日汗王身侧高高在上的亲信此刻却似被折了羽翼的鸟雀,筛糠般抖了半晌,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呼延尚也不屑与这样的鼠辈计较,马蹄前进两步,荡开阵阵烟尘,直对着李胤道:“你要的已经得到了,我要的,希望你和萧逢恩也不要失约。”

“本王,允你什么了吗?”

李胤挑高一侧眉毛,笑意浅淡的问。

“殿下,装傻可不好,何况装傻戏弄我与我身后的数万苏延守卫……那更是不好。”

呼延尚正说着,一手已经按上剑柄,一旦寒刃出鞘,免不了又是一场血腥的厮杀。

可李胤却先他一步,挥手命人牵出一匹马来,那马上坐着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头深红褐色长卷发,在烈烈的火光中飞扬。

“见过吗,你大概还要叫他声弟弟呢,”李胤语毕,见得呼延尚已然是满脸的震惊,便再度勾起一抹笑来,转而对着那少年道,“我说的可对?呼延令若。”

“六年前,你刚当上苏延南旗督军之时,便已然知道了当年之事的真相,为了报仇,你便将呼延赤偷偷送到其他部落的私生子呼延令若接了回来,养在府中期望有一日为自己所用,对吧,大将军?”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一个小小野种而已,难道你以为,他也能成为我称王之路的绊脚石吗?”

“自然不能。”

李胤再度扬了扬手,那少年便乖顺的下了马,而后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呼延尚的身边,他甚至到现在都低着头,一副认了命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这小崽子怪可怜,今晚你府中死士皆来助我,他是趁你那里守卫松动,才偷跑出来找我的,还哭哭啼啼的求我来着,说跟着你不如跟了我,多少能留下一条性命,可我浚王是什么人,自然是将朋友的东西交还给朋友,才好保全我们各自的赢面。”

呼延尚见得事态极速扭转,便也将长剑收进鞘中,而后特地拉了那呼延令若上马,道:“我哪是什么要取他性命的恶鬼,不过是当年看他可怜,才接到身边小住了几年,怎么说,倒也真算是我半个弟弟呢。”

说罢,他便意欲回头看看身后的少年,再演一出兄弟情深的烂戏,只是脖颈刚刚转过一半,便惊觉到一丝冷光划过,稚嫩的指节紧握住雕花匕首,正一寸寸缓慢捅入鼓动的血管。呼延尚还没来得及反抗,喷涌的血液已经溅满了他半张脸,无数温热的液体自喉头涌上,下一刻,他口中能发出的不过只剩下几个无法辨识的音节。

紧接着,那自诩举世无双的苏延将军便自马上直直栽倒下去,他甚至死前都仍未闭眼,怒目圆睁,无法相信自己短暂的半生骤然被截断在了登顶前夜。

不过也怪他愚蠢,怎么就相信了,有人能白送他一个朗朗乾坤。

见大仇得报,呼延令若也跳下马来,将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学着中原人的样子对李胤抱拳躬身,大概是在说谢谢。

李胤却并不理会那少年的好意,而是对后面赶到的萧逢恩递过去一个眼色,麻烦他此夜收拾残局。

月色如练,笼在他一身暗色的袍袖上,也落在那呼延尚至死仍未合上的眼眸中。

李胤行至尸首旁边,特地飞身下马,半躬身子,压着声音道:“若爱这兄弟情深的折子戏,待到了地府,我不日便送个人下去,陪你一块演。”

檀木的香气还未散,熏熏绕绕的,掀了帘子,便直往人鼻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