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被放在地上,失去遮挡物后,光亮被无限放大,照得李胤背后两个小小土丘赫然是两个立了碑的坟茔。
“呼延赤要死了,大人缘何偷偷来祭奠父母?小王斗胆推测……难道是大人认为可汗死的罪有应得,正好告慰了你枉死父母的魂魄?”
“此日忽然起意,路过祭拜一番,这也不成?”
呼延尚咬着牙回话,右手已然摸上腰间长刀,带了三分怒意。
李胤却恍若未闻,旋身自旁边的灌木丛中拾起一根四尺余长的枯枝,道:“小王今日来,是有一件事疑惑不解……你说,若是我手中这枯枝是一杆五尺长枪,到底如何动作,才能让这长枪调转锋芒,刺穿自己的喉头呢?”
话音刚落,便见得呼延赤伸手夺过树枝,打横紧紧勒在李胤的喉头:“用我亡父故去那日的情境取笑于我,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谓的礼仪么?”
命悬一线,李胤却仍旧淡定自若,“呼延将军一生骁勇善战,却在呼延赤继位的前三个月以这种方式死在战场上,你以为……全草原上只有我一个人疑惑吗?”
“疑惑如何,不疑惑又如何,难道我还能杀了他做王,报我父亲的血海仇深吗?”
“呼延赤这几日病情恶化,已经秘密召见了三回苏延的权臣,马上风云变幻,你以为……难道不是大仇得报的好时机?”
李胤话毕,忽觉喉头的力道一松,那根枯枝已经被呼延尚扔在了地上。
默然片刻,后者开口:“你自己都是泥菩萨,怎么帮我?”
“这倒不劳大人费心,如若事情办砸,随便寻个由头杀了我便可,你自然有的是办法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李胤下山的时候,关山还睡在一片辽阔的夜色之中。
他未抓着缰绳,于是马匹便肆意的乱走,坡上枯枝横生,倏然间,不知是哪一段划破了颊侧,直到痛感传至心头,他才恍恍然回复了半分神识。
月色一晃,发觉缰绳已被牵在了别人手中。
牵绳的人缓缓开口:“不顾方向便奔走,若前头是悬崖,王爷也任由这眼瞎的老马往下跳吗?”
是陆鹤行。
一片漆黑中,李胤勾了勾唇角,道“你怎么来了?”
“是萧大人给我传的口信,让我今夜丑时来关山北坡的山脚接你,若是你活着,我便带你回去,若是你死了……我便把你埋在关山。”
“……对不起,不该让你担心。”
陆鹤行胡乱抹了把脸,岔开话题:“怎么不点灯……你的马灯呢?”
“好像是方才落在山上了。”李胤顿了顿,又言,“不怕,我们回去,你就是我的马灯。”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60 | 第六十章 天翻
【点点红色撕破暗夜,将众人的命数也就此燃出个分明。】
第二夜,草原。
仍旧是关山,仍旧是一轮苍白的月色,李胤在同呼延尚约定的时刻打马而上,只见得林中一片重重火光,赫然是十几个拿着火把的护卫,铠甲混着跃动的红色,直晃得他迷了眼睛。
片刻,被火光簇拥着的人开了口:“浚王,我已按你的要求把人带来了,这一队暗卫……足以将这草原搅个地覆天翻。”
李胤片刻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微微眯了眯眼睛,道:“呼延将军爽快,这笔买卖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
呼延尚闻言,缓步自火光中走出,将一块铁质令牌放在了李胤的手心。
“将军这是?”
呼延尚看着他茫然的神色,脸上笑意更甚,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他一字一顿道:
“殿下可知,此是先父豢养在山中的一队暗卫。”
“为掩人耳目,免得落下谋反的口实,先父特地铸造一枚铁质令牌号令他们。”
“那为何将它……”
李胤转动手腕,敛眸望向手心令牌折射出的淡淡金属冷光。
“我将此令牌交由殿下手中,便是将这一队人马的命数也全部系于殿下一身……但与此同时,我也将于呼延大营外重整大军,若是殿下依计行事,我这麾下兵马便皆为殿下所用,但若王爷胆敢骗我,那休怪我一声令下,大军进入王帐剿贼,到时刀枪无眼,恐怕……殿下同这一队暗卫……都要变作我手里的一记军功。”
到底是呼延的后代,各个血脉中俱涌动着残暴的基因。
呼延尚语毕,李胤凝神片刻,这才嘴唇微微翕动,道:“将军果然是成大事的人,万事都做到滴水不漏。”
呼延尚大概是看穿了李胤刻意隐藏在眼底的一丝诧异,轻笑道:“殿下怕什么,不成功便成仁,你们中原人不是惯会用这个道理。”
“是啊,不成功……便……”
李胤一边答话,右手也在袖中暗自发力,铁质令牌紧握于掌心,几乎是要将那棱棱角角都刻进血肉里。
“好了,如此也到了王帐外守卫换班的时辰,殿下,请吧……”
李胤回以一个毫无温度的淡笑,接着举起令牌,朗声道:“诸位听令,随我火烧王帐!”
紧接着,那漫山火光便随李胤一人一马直冲下山,点点红色撕破暗夜,将众人的命数也就此燃出个分明。
另一头,萧逢恩府内。
内室烟雾熏熏扰扰,博山炉兀自在案上燃着沉香,日光渐没,又是一个宁静的晚上。
萧逢恩端坐在床边,凝神看瓷杯里冷了一天的旧茶。
白瓷握在手里,骤然生出片片细微的寒意,月上梢头,萧逢恩在等,等到戌时三刻,楚絮来给他推门添一壶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