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应声,赶紧下去。
宋君若风般跑进殿内,带着一身湿气冷气。他眼眸明亮,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琉璃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肆意上扬,几步向我走来。
“表公子表公子!”萱萱一把将他拦下,“先沐浴更衣。”
萱萱的夜行衣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得瑟瑟发抖。我赶紧将萱萱推进内殿,拉着宋君若去偏殿洗澡。
“姐姐,我做到了!”宋君若双手是热的,眼神也是滚烫,“姐姐,我真的做到了,我帮到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澡洗了。”
我说东他说西:“姐姐,李思冲的头我装了盒子,让彤管使送去裴府了。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嗯,嗯。”铠甲被我拆下,我又如儿时般去解他的里衣,可手在触到胸膛的那一刻好像被定住般,动也动不了。
宋君若竟是没躲,他好像又长高了,我能感受到他盯着我的眼神和热气腾腾的身体。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是要洗澡吗?”
我连忙后退一大步,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你赶紧洗好把衣服换上,一会儿伤寒了。”
“我今日淋雨,感觉背上还是有点疼,姐姐一会儿给我搽药吗?”
“还疼?”我担心,朝他看去,却见他早已褪去里衣,露出宽阔紧实的臂膀和脊背,鞭笞的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已经结痂脱落,泛着细腻的粉红色。他活动了一下身躯,肌肉紧绷又放松,雨水残留,在皮肤上晶莹如珠。
他扭头,不知如何牵扯到了伤口,“嘶”地叫了一声。
我心中骂了他一句,上前拉住他:“哪儿疼,姐姐看看。”
宋君若拉住我的手,我想挣脱他却不让我走,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欣喜溢于言表:“我不疼,一想到帮姐姐做成了事,我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你……”我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拉着他走到浴桶边,“进去!”
“疼疼疼我衣服还没脱好……”
我松手:“一天到晚贫嘴。怎么?想在姐姐这边试试,然后去哄骗其他的小姑娘?”
“我才不哄其他的小姑娘。”
我又在他的后脑勺留下一巴掌:“自己洗!洗好了就睡觉!”
“姐姐”临走出他还叫我。我回过头看他,他眼中有期盼,“我没有让你失望,对吗?”
我闻言朝他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做了好事就想要夸奖。
“没有,你从来不让姐姐失望。”
第13章 本宫会亲自下旨赐婚,成……
兄弟姐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兄友弟恭,互敬互爱?可我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父亲的姬妾孩子很多,在我出生时,如今的鲁王姜融与楚王姜琰早已经会骑马了。他们虽非一母同胞,但自小一起长大,甚至比我与姜旻还要亲近。
姜融姜琰的母亲们虽为无名舞姬,但他们仍旧十分受父亲的喜爱,姜融曾一度是父亲最中意的继位人选,直至姜旻的出生。
母亲的到来,让这两个兄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他们忽然意识到,即便他们再优秀再耀眼,终究是比不过祖宗家法的“嫡长子”继位。
他们不是,只有从我母亲刘既嘉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才有这个资格。
母亲二十六岁才生下我,而我是个女孩儿。
姜融姜琰好似得到了某种允准和宽恕妹妹,一种无法争权夺位甚至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女人。即便我为楚王后所生,他们仍旧觉得我低他们一等。儿时的我无有玩伴,总喜欢跟在他们身后,喊着哥哥哥哥,带我骑马吧。
彼时,姜融十四,姜琰十二,而我只有七岁,身量不足马高。姜融坐在马上,犹如山一般巍峨宽广,他俯视着我,面上神情冷漠轻蔑,一挥鞭,扬起的劲风擦过我的脸,重重地甩在马尾。
马蹄溅起尘土与草籽,迷了我的眼睛,我只听见他大声喊着:“黄毛丫头,还想跟我骑马?当心我的马蹄踩碎你的头!”
这么些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也一直记着当时的我哭着找到母亲,告诉她哥哥不喜欢我,不带我骑马。母亲却十分平静,牵着我的手来到楚国最大的马场,我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奔腾呼啸的马儿,震动颤抖的大地,心中好似有一团气,将我的胸腔涨满,蓬勃无限。
“你想要哪一匹?”母亲问我。
“我想要大哥哥那样的。”
母亲笑了:“姜融的马是从宫廷中的马厩牵出来的,而这儿的马是大齐百名相马师一匹一匹挑出来的。你大哥哥那样的没有,但是比他好的有的是。”
我指着马群最前头一匹,毛发黝黑发亮,四肢健硕,遥遥领先:“我要那匹!我要跑得最快的,最好的!”
母亲应允了我,她抱着我,指着那些马群、那些马奴:“你看,这些都是你父亲的,也是母亲的,更是你的。你不必艳羡他人手中之物,因为你所拥有的比他们多得多,别人不给你,不教你,有的你就自己拿,没有的你就自己挣,不会的就自己学。不假于人,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何况你天生就拥有比他们更多更好的东西,明白吗?”
是我父母的,便是我的,别人不给我的,我就自己拿、自己挣、自己抢,总有一天会到我手里,而在我手里的也永远比他们要更多更好。
对姜融姜琰是如此,对姜旻……也是如此。
我从未见过姜旻用这种眼神看我害怕的、憎恶的、震惊的、惶恐的,他必定是想不到自己的胞姐竟会联合他最最憎恨的人来逼宫,而那个人本应该也是她最憎恨的人。
“姜毓卿,你是不是疯了?!”黑夜阴沉,温室殿的烛台扫落一地,唯有几案上的几盏仍有微弱的光照着姜旻惊恐的侧脸。他面色苍白,眼中泪水横流,牙齿紧咬在一起却仍旧打颤:“你……你竟然勾结裴开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里面装的都是牛粪吗!姜毓卿!”
我不忍看他这副模样,这孩子长得还没有我高,明明只有十一岁。寻常人家孩子的十一岁,是田间阡陌抓蝉斗蛐的年纪,可他却在自己的寝殿里被我们吓哭了,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来质问我们。
我瞥开眼:“没有什么勾结不勾结,陛下身边奸佞环伺,我们只是清君侧罢了。”
“清君侧?”姜旻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抖着手指着我身后的人,“真正该清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姜毓卿?是谁害死了我们的父母!是谁害死了我们的伯父!是谁让我们沦落成他的傀儡!你不知道吗!”
我感受到裴开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没有回头,镇定地看着姜旻:“伯父乃病逝,父亲也是积郁成疾,母亲……母亲难产而亡,临终托付裴相好好辅佐你,照顾我们。裴相是……肱骨忠臣。”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语气念出这四个字的,“臣”字脱口,我浑身好似被冲去了力气,只一副身躯空空荡荡地悬着。
“李思冲假借先帝近臣之名,哄骗陛下听信其谗言,离间君臣之谊,致使超纲不振,罄竹难书,实数可恶。本宫将其斩杀,实为陛下、为朝廷除一大害!还请陛下明辨是非,切莫再被奸佞之言欺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