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宋君若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撑着脑袋:“药劲有点大……”

我没好气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芙蓉,奴婢从陛下房中偷出来的。陛下问内廷拿了那么一小瓶。”肖溪比划着一指高的瓶子。

阿芙蓉西域、暹罗诸国每年进贡最多不过三百斤,说是有安神镇痛之效,多服用亦有飘飘升仙之感,极易上瘾。若是服用过多,死在梦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蹙眉看着肖溪:“你如何知晓此事?”

“奴婢……”肖溪面颊微微泛红,欲言又止。

“你都豁出去来我广明殿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难道有些事情,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肖溪咬着下唇,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我:“天降恩宠,让奴婢得陛下喜爱宠幸。一日夜间,奴婢半梦半醒,听见帐外陛下与李内侍交谈,说的便是此事。”

本以为李思冲只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不承想有如此大的野心与胆量,竟想杀了裴开项。只恨他心比天高,却不会审时度势,若是他再聪明点,未必不可能成为勤王功臣。

只是如今,只能用他的命来成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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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里的荷花开了,方才散朝,我便邀请裴开项来游船一叙。

惠风和畅,高阳不骄,红莲碧叶连天、画舫上丝竹悦耳,佳肴美馔陈列。裴开项姗姗来迟,走进画舫时还穿着朝服。久经沙场使他不论何时周身都带着凛冽迫人的威压与杀伐气。眼角的伤痕从眉尾延伸至鬓角,裴仲琊说那是他父亲第一次上战场时受的伤,险些被人劈开了脑袋。如今裴开项年近五旬,但身形依旧魁梧挺拔,谅是我七尺五的个子站他面前,都难免有些气弱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裴仲琊这样的儿子的呢?

我起身向他行礼,毕恭毕敬:“裴相。”

裴开项拂袍落座,脱下官帽,眼睛扫视了一圈菜肴侍从,这才抬眼看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招呼萱萱小蛮给裴开项斟酒:“今日有事请教裴相,实在叨扰,本宫在此略备薄酒,还请裴相赏脸。萱萱端着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佳酿,与我们齐国的酒不同,自带一股酸甜味;小蛮端着的是暹罗进贡的松香酒,用了当地特有的香料酿制而成,味甘,饮后留香。裴相想要喝哪一种?”

裴开项看着两坛酒,轻笑一声:“殿下的酒必定是琼浆玉液,只是微臣四处征战,喝惯了清汤寡水,怕是喝不下殿下的酒。”

我抬手拂退众人,起身走到裴开项身边各斟了两杯给他:“本宫殿里的酒自然是好酒,好酒不可辜负,自然得配懂它欣赏它,与之契合之人。裴相四处征伐,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必定也是博览天下,无所不知的,区区两杯酒,如何喝不得呢?”

“就怕这外邦进贡的酒中有什么别的东西。”

“若真是有别的东西,裴相又如何喝不出来?即便是喝下去了,又如何解决不了呢?”

“这酒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

“非也,是先皇特意留给本宫的,本宫窖藏多年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如今先皇太后逝世,陛下年幼,政务庞杂,全赖裴相一力支撑,本宫自然要代替陛下好好感谢裴相。日后内政外政,本宫都能为裴相、陛下出力一份,以解国忧。”

裴开项看着面前的酒爵,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我走近几步,组玉佩叮铃晃动,裴开项视线斜了斜,落在我的脸上。

我将酒爵推进几寸:“五王狼子野心,裴相也想师出有名吧?”

裴开项冷笑:“黄毛小儿,有没有他,这五王我都杀得!”

“本宫也曾将希望寄托于陛下,奈何父王母后早逝,陛下心有郁结、疾病缠身,又遭奸人挑唆,对您猜忌颇多,实在辜负您一番苦心。本宫已命人彻查,找出奸人,还裴相一个公道清白。”

裴开项没说话,用锐利的眼神审视着我。

我端起另一酒爵,双手一敬:“陛下无知无能,难与裴相共谋大事,但本宫可以。裴相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饮尽杯中酒,葡萄酒流入喉咙,腹中冰凉,脑子却烧得有些热。

裴开项望着我的脸,深潭一般的眼睛好似能看穿我的一切伪装与恐惧。心中发毛,又隐隐担忧裴开项是最自负,最不屑与我们为伍的。他可能想过千百次如何废了我们,都不可能想一次如何辅佐我们。他手握重兵、党羽广布、氏族强盛,这样的人会答应我的结盟吗?还是将我的话当做痴人说梦抛出脑后,想起来时便和自己的幕僚们嘲笑调侃一番?

他盯着我,我亦看着他。他缓缓拿起酒爵饮尽,起身负手离开:“殿下的松香酒确是好酒,但有无回甘、功效如何,还需拿出更多的品类佐证,才能更让人信服啊。”

“必不负裴相期望。”我走过去将他送至画舫外,“裴相慢走。”

裴开项顿住脚步:“若事成,殿下需答应我一件事。”

“您请说。”

“犬子与其陈家表妹成亲在即,还望殿下下旨赐婚,成全这桩美满婚事。”

阳光刺眼,日头晒得我有些发昏,摸了摸冰凉的手指,我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小事一桩。届时裴陈结亲,本宫也会备上一份厚礼祝福二位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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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雷雨来势汹汹,早在傍晚时分便已乌云密布。广明殿的窗户关上又被吹开,烛火七倒八歪,骤然吹灭。小蛮再次起身去关窗,被我拦下:“该来的总是要来,就让它看着,好让我看清楚这宫里的一切。”

广明殿昏暗,纱帐帷幔像是无数双手在空中张牙舞爪。闪电陡然劈下,照亮了半边天,我仿佛看见一个仓皇的身影在雨中疯狂而踉跄地逃跑。雷声滚滚而来,震耳欲聋,我脑中嗡鸣。房梁柱子烛台的残影映照在墙壁上,黑影幢幢,形如鬼魅。

“抓到了吗!”我问道。

小蛮焦急地张望着,虹桥上无人来,台阶上无人来,只有豆大的雨水溅入回廊,打湿了窗棂和门扉。

“没有!”她从外喊着,“表公子和萱萱姐都没来!”

“彤管使去了多少人?”

“三个。”

“再去两个,跟禁军的人说,我宫中失窃,让他们一起找。一个年老的阉人,难道还真能逃出未央宫?”

小蛮立在门外,无不担忧地看着我:“李思冲死了,若是陛下那边闻起来……我们如何解释?”

“解释?”窗外雷鸣阵阵,大雨滂沱,“一个离间君臣的奸佞,有什么好解释的?届时罪诏一发,谁向谁解释还不一定呢。”

紫电撕开沉夜,天漏了一般冲刷着未央宫。小蛮的裙裾已然湿透,她躲在屋檐下张望着阶下来人。劲风穿堂而过,扯着我的衣袍发丝飞扬。夜更深了,脚下瓷砖冰凉,仿佛雨水漫进来淹没了广明殿。我蹚着凉意缓步上前,夜色惶惶,一行人马匆匆而来。

宋君若站在阶下仰头看见了我,我慌忙要下去却见他朝我摆摆手,让我退回殿中。

小蛮长舒一口气,面露喜色,扶着我走进内殿,关门关窗,替我脱去被溅湿的云袜:“事已成,殿下能睡个好觉了。”

我抓住小蛮的手:“去烧热水,让他们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