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开始放下心理负担,积极提问。在苏庆山面前,她知道自己只能算个职场“新人”,新人能有的问题也许大部分在前辈看来都是傻问题。

但是这没关系,提出傻问题的不是傻子,不敢向好老师提问题的才是傻子。

今次是梁爽好奇他们最近的一次新品发布会是否像网传的那样是天价。她也围观了直播全程,有一些行业大咖点评称之为他们集团市场部的炫技之作。一水儿的营销号也跟风抓住了“炫技之作”四个字放大,底下评论都在说,苏庆山的集团是什么样的运气,能有这样的神人来做市场营销。

视觉效果确实是很眼花缭乱,快赶上国际赛事开幕式规格了。不过……以梁爽的眼光来看,她看完之后全程只记住了“炫”,对产品没留下什么印象。

梁爽问出口之前踌躇了一秒是否显得手伸太长,是否她不该对苏庆山的业务表现出不该有的兴趣。转念一想在行业内,对此事有好奇再正常不过。如果她跟苏家人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再称量一遍,淘洗翻晒之后再看看有无被解读出心机的可能,那说明这段关系依然很难成立,过不了这一关再继续下去或许令她痛苦。

问题抛出,苏庆山给了肯定答复,还给她报了一个具体的数。

梁爽惊讶的表情有一瞬间没藏住。

苏庆山的目光掠过她:“觉得高了?”

梁爽下意识去看苏承骏,但她和苏承骏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勾兑点什么,就被苏庆山中途拦截,苏庆山:“有什么说什么。”

梁爽稍微一盘算:“噢,好。”

“高多少?”他追问。

“细项报价我没看到,毛估估五到七倍。”

苏庆山当即把他俩叫到自己身边,往对面的幕布上投影了一份细项报价,这显然是某份合作合同的附件之一。梁爽忽然局促,她刚刚那话的意思可真不是想看一眼同行的具体报价。但苏庆山态度太自然,她也没允许自己表现得过于局促,于是顶着一张端庄的太后脸,将这份内容逐项扫了一遍。

苏庆山问她结论,梁爽也就如实说,高出五倍打底,有些在十倍和十五倍不等,之前预估五到七倍是她以为有些项目会在,但细项里没有体现,这样一看整体溢价就要再翻高。

苏庆山:“你再算算,如果给你来做,报价是多少。”

他让梁爽算,没说怎么算。梁爽紧张之下,在纸笔算和手机计算器算之间,她选择了心算。真好,感谢残酷内卷的早年教育,她确实拥有一些其实不大用得上的技能。

等她报完数之后,苏庆山看着她若有所思,他问:“你每个细项怎么估的,列出来我看一下。”

语气就是正常询问,但形式有点吓人。梁爽心说还好!我刚没有随口糊弄他,不然列出来对不上岂不是有损我职业形象。这回苏庆山直接让出了他的电脑,梁爽逐个敲完细项目报价之后总和那一栏自动弹出数字,还是刚才的数,她微妙地松一口气。

苏庆山点点头:“成本价还是加了服务利润?”

梁爽:“按行业正常比例卡的利润,不过,里面没加税点。”

苏庆山目光转过来:“所以正常是这样。如果给你来做,这个范围就可以。”

梁爽正要点头,忽觉不对,改口道:“嗯……等等。”

苏庆山以眼神表示疑问,梁爽有点迟疑,但还是选择了开口:“溢价确实高,但如果我是员工的话,换我来做,应该是一样的。我也会选择‘越达’这家供应商,所以结果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

话都问到这里,她也不向苏承骏场外求助了。主要她觉得自己似乎不必把苏庆山的定位放到跟蓑衣差不多的位置。蓑衣对她来说其实是个比较单一的上司或者说合作对象,她需要展现自己有能力、有价值的一面。其他有的没的,越少越好,她不必把自己的困惑、踌躇一股脑抛出去。

而对苏庆山,梁爽斗胆想,她至少得把他当做一个不那么可怕的长辈,否则往后相处内心压力大概会很大。

说白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蓑衣面前“说傻话”,汇报时会选择性地展示自己的想法,但对苏庆山,她应该多给出一点信任,也不要害怕在他面前暴露错误。

于是梁爽直说:“如果我是员工,应该更担心这样的大型活动出错。‘越达’已经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选他们不奇怪,如果不选他们,活动出了问题,就会显得选择相当奇怪了。”

苏庆山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道:“说下去。”

你女朋友看得上你,你确实应该高兴

梁爽道:“虽然承受了溢价,但得到了兜底。如果做最坏的打算,活动出了问题,影响了重要新品的发布和上市,对一家小公司穷追猛打,哪怕告到破产也挽回不了什么。‘越达’有更丰富的经验,也有更多资源,同样出了问题的情况下,我会相信他们至少还能抢救一下。再不济,还能付得起赔偿金。”

“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所有大型活动,你都会只选‘越达’?”

梁爽没料到他还有追问,顿时有种“焦糕意味“糟糕”,非错字,一种娇俏的互联网潮流表达,头好疼,好像要长脑子了”的感觉。这个问题她先前完全没有准备,只能边想边说:“如果我是市场部的普通一员……大概率会。不是‘越达’也是那么几家条件差不多的大公司。因为我的目标是不出错地完成任务,不要丢掉一份很好的工作。如果把 KPI 外包给‘越达’就能解决问题,那是个很好的省事选择。”

“有很多工作,或者说系统,它在运行一段时间之后会形成惯性,员工适应这个惯性太正常了,不会主动打破它。”她看苏庆山的反应,觉得自己这点应该说的不错,又接着表述完整,“但如果我是市场部的决策层,就要注意再找更多这样的供应商备用,如果没有现成,要用资源喂养出几个相对合适的。以免绑定过深之后只能用‘越达’,到时候开价就是他们主动我们被动了。”

她觉得可以了,到这儿也差不多了,但苏庆山那个意思好像还没结束,她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终于眼神飘向苏承骏,期待他能开口把话接过去。苏承骏接到她的目光,眼里含笑,但他未能如梁爽所愿干点正经事,他只是发出了一声开朗的憨笑。

苏庆山飞了一个眼刀过去给他:“狗东西,你得意什么?”

梁爽:“……”

梁爽觉得很羞耻,像是早恋传纸条被班主任抓包,而她的早恋对象显然表现得有点放弃智商了!

苏承骏没有辜负她的担忧,他“嘿嘿”了一声,看起来很骄傲,然后竟然回答了苏庆山的问题:“高兴我有女朋友。”

梁爽:“……”真好,多坦荡的人啊,有问题他是真回答啊。

苏庆山看向梁爽,他这个剧场转换挺快,没有管自己的傻儿子了,问她:“还有吗?”

梁爽顿时又对自己的判断不那么自信了。人会倾向于给已经成立的事寻找合理理由,她已经尽可能去想为什么是“越达”。其实前面说的也都不假,但她没过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是,这个溢价还是太高了。到底怎么个办法做事,才能把价格上浮到这种程度?

梁爽深吸一口气,她不敢再给苏承骏眼神,怕他有更离谱的言行。

“只是在溢价问题上,”她想了想,“更细致的服务和管理,确实值得更高的价格。这样大型的发布会,管理需要非常细节,哪怕一个布展工人在现场拍个短视频,都有可能泄露了重要信息。这种全过程无死角的把控,会耗费相当高的人力成本,”说完她自己补了一句,“但还是不到这个地步。”

“其二是……可能不计代价用了最好的材料。”她还是说了,“毕竟有些东西它只能卖给大客户。抓住这种给预算大方的客户,多塞一些可以不必的昂贵东西。”

“其三呢?”这是苏庆山问的。

哦豁!再挖掘下去就会碰到一个很尴尬的、她本想绕开的部分,但不得不说,这个才是可能性最大的,梁爽只好开口:“有贪腐和利益输送。”

苏庆山:“如果你是老板,发现后面这种情况怎么做?”

怎么还有!但梁爽在“麻了”之余,倒有一种奇特的开心,这应当说明她前面说的东西苏庆山至少觉得有可取之处,否则不会追问。大佬愿意花时间跟你聊业务相关,总不会是纯为了逗傻子,对不对?

梁爽只能用有限的经验去分析苏庆山的问题,道:“处理的话……原则应该是以对公司影响最小为好。要么找到接手人,再徐徐图之;或者,就要快刀斩乱麻,但短期可能比较麻烦。”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变量有点多,她一时间也只能泛泛而论。“没有更多信息,我其实……不好说哪个更好,也许只关于决策者个人行事作风的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