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选哪一种?”

梁爽有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感觉,但反而没那么不自信了,她说:“我选后面一种。切除腐肉虽然短期内可能很痛,但对一个大的有机体而言,避免感染扩散才更重要。”

都开口说到这个地步了,她把自己更真实的想法抛出去。不那么像跟大佬讨论业务,反而像跟长辈正常沟通。说的也是从前的工作给她的最重要的教训之一:“其实我也不知道哪个更重要,但如果让我选,我觉得一个人在岗位上一旦令我失去信任,接下来的所有协作都会很难受,我宁愿用短期阵痛取代这种'明知道人不行还要用'的难受。损失可以以后赚回来,出问题的人要当机立断送走。”

苏庆山这次没有追问,对她点了点头。梁爽快乐了。

而后苏庆山稍显揶揄地看了苏承骏一眼:“你女朋友看得上你,你确实应该高兴。”

苏承骏:“嘿嘿。”

梁爽:“……”刚恋爱的时候他可真不是这样的啊!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一周后传出这个刚整出“炫技之作”的市场部被整个裁撤的消息,梁爽惊呆。

她回到家,一脸空白地抓住苏承骏的胳膊,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苏承骏眼里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勾住她的腰把她带向自己:“听说了,所以你最近回家都让我来接吧,以免在路上被暗杀。”

梁爽已经缓过来了,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在家里追得苏承骏上蹿下跳,逮着他之后一顿猛揍:“开什么玩笑,这样大的动作,大概高层内部早就讨论过好几茬,后续处理方案也都准备好了。”

苏承骏被揍之后看起来爽得不行,躺在沙发上伸展开他的长胳膊长腿,边乐边问:“那你怎么还紧张?”

梁爽:“只是利落程度有些出乎意料。”毕竟那可是最重要的业务线上的关键部门之一,这也摘得太干净了。

苏承骏伸手把她抱过来,梁爽原是坐在他旁边的姿势,苏承骏感受了一下觉得不太满足,他坐正了些,把梁爽放在自己腿上,两人面对着面。他伸出一边胳膊环在梁爽腰际,另一只手从薄薄的针织衫下摆滑了进去,指尖的皮肤轻轻摩挲过她光裸的后背,说得却正经:“我也是才知道,那位叔叔,也算从前跟我爸一起打天下的,可惜后来……这样的溢价之下,他们用的材料还以次充好,搭建现场出了一次严重的倒塌事故,光是赔偿工人医药费和封口费,以及买下新闻的费用,比整个发布会的费用还要更高。那个叔叔以为集团真的离不开他,他的嫡系也活在梦里,事后没有想过补救,反而做出的营销重点完全偏离了产品,还在强调市场部的能力可封神,用来绑架舆论好不处理他们。”

贴着后背的那双手上,高半度的体温存在感有点强,梁爽神色莫测,轻轻吸了口气,见苏承骏笑容暧昧,她立马收敛神色,端庄得不能再端庄,把话题继续留在刚刚的工作话题剧场:“那你……真的要多跟你爸沟通一下,信任错付,还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大概很难受吧。”后续的细节她也不再多问,现在回想,苏庆山当时其实心中早有决断,她说的也都没错。

苏承骏看着她笑起来,而后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埋头在她胸口。梁爽感觉得到那一点潮湿的又滚烫的呼吸,几乎透过针织的缝隙喷在自己胸前的皮肤上,激起一点微小颤栗和不可说的内心体验。而他开言显得十分纯良,还有些许天真:“如果我初中就认识你,还很听你的话,大概能免于我爸很多顿打。”

梁爽心想,以他俩刚认识时苏承骏那个直愣的程度,初中的梁爽大概只会跟苏承骏打很多架。

她不知又想了些什么,觉得今日关于工作的部分可以只到这里为止。她伸手揉了揉苏承骏的耳垂,就着捧住他侧脸的姿势同他接了一个吻。而这位也终于,两只手都滑进了她那层针织衫里……

无论如何,苏庆山是个很好的老师,梁爽对于频繁跟苏承骏一起进出苏家甚至期待起来。现在的市场环境下,找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小班教英语都得贵成什么样?

而这可是苏庆山一对二的小班教学。

梁爽感觉自己挺行的,已经敢于进行如此奢侈的消费了。

你对我笑,我就想拉你的手

苏庆山对于梁爽的意义,带来提升最大的还不在于具体的做事方法,就像她最开始跟蓑衣工作时感受到的那样,是视野和高度。

不过梁爽也很清楚,就算有苏承骏这层关系在,也不至于使得苏庆山无条件掏心掏肺,上赶着给人传授经验。他能从这些做业务第一线的年轻人身上得到一点有效反馈,觉得自己的话没说给傻子,才是使沟通正向循环的要义。

蓑衣对公司业务的放手使梁爽有了许多大胆尝试和调整的机会,她也给自己上足了劲儿,会把苏庆山说的结合实际不断再去试错和思考。

从前梁爽也有很多活跃和跳脱的想法,但常常被她谨慎不愿出错的部分压住,如今这个口子被逐渐打开,她自己自觉舒展,旁人听来大概也很有趣。

某天苏承骏接完电话跟她说:“爸妈问你周五回不回去吃饭,有你喜欢的鱼!”

梁爽:“嗯?你周五不是要出差吗?”

苏承骏晃晃脑袋:“所以只问你嘛,方叔会让人来接。”他说完等着她的回答。

梁爽:“好呀,吃,要清蒸的,清蒸的鲜。”

苏承骏把人拢过来,笑得很开心。

有些令她纠结和诸多犹豫的事,摊开去想,也就那么简单。

苏家父母住得不那么远了,走动也多。最初因为程囿群还需要常常休息,说不了很久的话,就剩这三位坐一起聊天。梁爽渐渐觉出苏庆山不是真的闲了要说几句或者有人问到才开口,他似乎有意识抛出一些问题来,然后等着跟他们讨论点什么。某天苏庆山说起现在颇受追捧的数据服务产品,问梁爽听没听说,对此有什么看法。

梁爽感谢自己平时是真的带着脑子在干活儿。这不属于他们服务会有的范畴,只是有客户提到有此需求,所以她也了解过。

她如实说了自己的观察,趋势一定是这个趋势没错,只是现在市面上的几家数据服务产品还不太好。对原始数据的要求很高,但处理的维度又太粗糙,这样昂贵的数据工具,分析得出的结论目前只能说不错,但指导实践的价值有限。

苏庆山也像是随口问:“如果我们要采购来,你看好还是不看好?”

虽然她很确定自己的建议应该起不了决定作用,甚至未必有参考价值,只是随口聊到这里,还是要郑重地回答:“目前来看,这个数据服务能提供的结果是招一个资深运营就能解决的事,也有客户花了不小的代价买回去之后觉得效果并不理想,不愿再投入资源学习和维护,最后就没用了。所以我觉得……”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那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却卡住,没说出口。

苏庆山关切地追问:“怎么了?有什么你说。”

她知道生意都是为盈利做的,以性价比去考虑才是最合适,后面她要说的这个话有点不够精明,但还是想提。因苏庆山的态度很好,她也就当做跟长辈闲聊:“我们也确实会给一些中小品牌建议不要在这里花钱,不过我在想……趋势和这个产品的概念都很站得住脚,它一定是未来。只是现在你不花我不花,大家都不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那个未来。”

这句话说出口,她第一次在苏庆山眼中看到了激赏之色。

从前她说得不错的时候,对苏庆山来说大约也不算新鲜,那些都只能说明她是个努力上进且确实有些想法的人,俗称“打工没白打”,但这次很不相同。

可梁爽还没明白为什么。

苏庆山说:“你想对了。大生意就要这么做。”

他看起来欣慰十足,梁爽不明所以,她扭头看苏承骏,苏承骏似乎更快乐,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高高兴兴朝向梁爽,好像对答案对上:“咱俩想得一样。”

苏庆山“哼”了一声,对苏承骏:“那是我早就教过你的,你明白有什么奇怪。”

转而对梁爽:“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苏庆山这才道:“生意越大,想赚钱就越容易。你的体量大了,甚至想抢走同行的钱也更容易。是不是?”

梁爽点头,越大的公司越有优势,他们有更雄厚的资金,更大的客户群,有更多愿意低价捧着他们的供应商,也会吸引更多人才去就业……说起来显得很不公平,但资源就是这么向更大的公司倾斜的。

哪怕逻辑上根本跑不通的业务,只要愿意砸钱和资源,都能苟个三两年,乍一看还做得热火朝天。同样的行业里,小公司如果不另辟蹊径,根本抢不到一口好饭。

苏庆山:“所以大公司就不能当那个抢别人饭吃的人,如果这么做,它的身后就会跟着一群饿狼。等你稍微露出疲惫之态,它们就会扑上来,把你瓜分干净。你必须是能带大家一起吃饱饭的人,那样的话,也许有人眼红你赚得多,但更多人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因为你活得好了,才能养活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