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业盯着妻子的侧脸看了许久，敏锐地注意到她眼角那些细碎的皱纹里，似乎藏着一丝久违的、鲜活的光亮。他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美云，你该不会......又想起城里......"

"瞎想什么呢。"张美云像是被戳破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的边缘，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我都这把年纪了，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能怎样？只是......只是看着这些从城里来的、鲜活的姑娘，难免会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个样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杜建业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粗糙的手轻轻搭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声音低沉而温和："美云，你要是......要是真想回城去看看......我就......"

"回什么城？"张美云的声音突然卡了一下，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爹娘都......不在了......那里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杜建业的手在她肩上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沉甸甸的东西："当年......当年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留下来，也不会......"

"别说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张美云打断他，猛地站起身，像是要摆脱这种沉重的氛围，径直走向厨房，"灶上还坐着锅呢，水该烧干了。"

杜建业执拗地跟在她身后，那句压在心底多年、一直不敢问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在灶火的噼啪声中问了出来，声音干涩："美云......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冰冷的石头，骤然投入两人之间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第182章 这三年，你真的了解过我吗？

张美云手中的勺子顿了顿，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转过头，直视着丈夫的眼睛："那你觉得我会后悔吗？"

杜建业被她问得一愣，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灶台边缘："我......我不知道。"

"傻瓜。"张美云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要是后悔，我早跑了。

她轻声道，"建业，你说......那三个丫头要是真有什么难处，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杜建业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你呀，还是这么心软。行，听你的。"

与此同时，苏晓月站在知青点门口，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她看到宋昭昭三人从河边回来，立刻小跑着迎上去。

"昭昭......"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手指绞着衣角。

宋昭昭像是根本没听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仿佛她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苏晓月的心沉了一下，又把希望转向张欣欣，声音更加卑微："欣欣，我......我知道我......"

张欣欣停下脚步，转过头，脸上挂着一层冰冷的霜，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林大队长的'红颜知己'、'真爱无敌'的苏晓月同志吗？怎么不去找你的情郎诉苦，反倒有空来我们这儿了？"

苏晓月的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我没有......欣欣，我真的不知道他会那样......我要是早知道......"

"不知道？"张欣欣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下一秒变得异常轻柔，像是一片冰冷的羽毛，轻轻扫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什么吗？"

苏晓月被她的语气吓得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

"我最讨厌"张欣欣猛地凑近她耳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来，"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她说完猛地后退一步，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指着旁边的宋昭昭："昭昭早就提醒过你，林书远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人！你非但不听，被他几句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还反过来帮着他对付昭昭！现在被他一脚踹开了，才想起来找我们诉苦求安慰？苏晓月，天底下的好事不能都让你占全了吧？"

苏晓月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欣欣，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我......"

"别叫我欣欣！"张欣欣冷冷地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从你选择站在林书远那边，帮着他对付昭昭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就已经到头了！"

苏晓月猛地抬起头，泪水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着破碎的光，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激动地喊道："张欣欣！宋昭昭是你的朋友，难道我就不是吗？！我们从一个地方来，在一个宿舍住了快三年了！她才来了不到两个月！你怎么能......"

张欣欣直视着苏晓月通红的眼睛，眼神复杂而痛心："晓月，你是认识我时间更长。可这三年，你真的了解过我吗？真的把我当朋友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任，是出了事能互相撑着！可你呢？林书远带着人欺负昭昭、给她使绊子的时候，你站在哪边？你不仅没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甚至还帮他传话，看昭昭的笑话！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是三年的'朋友'？"

苏晓月红着眼眶，徒劳地辩解："我当时......当时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鬼迷心窍了......"

"爱情？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张欣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那你现在怎么突然就清醒了？是因为你的'爱情'不要你了？把你像块破抹布一样甩了？你走投无路了，才又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旁边有看不过去的知青轻轻拉了拉张欣欣的袖子，小声劝道："欣欣，少说两句吧......她都这样了......"

张欣欣猛地甩开那只手，积压已久的怒火和失望让她无法停下："我凭什么少说两句？她做得出来，还不让人说了？苏晓月，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可你为了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就能毫不犹豫地背弃一起长大的姐妹，你现在有什么脸再来求我们原谅？"

苏晓月被质问得哑口无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已经发白的嘴唇，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一直没说话的林瑶瑶身上这个平日里心软得像一团棉花糖、最容易被打动的姑娘。

"瑶瑶......"她伸出手，颤抖着去拉林瑶瑶的袖子，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我说句话好不好..."

林瑶瑶原本向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恰好落在她圆润的脸上，映出一片温暖却诡异的橘色光晕。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嘴角缓缓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异常甜美、甚至堪称灿烂的笑容。

第183章 这沈清宴，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晓月姐，"林瑶瑶的声音依旧软糯糯的，像裹了层蜜糖，但细听之下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疏离，"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吗？"

苏晓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泪眼婆娑地抬头："什、什么？"

"后悔没早点看清你。"林瑶瑶歪着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甚至有些甜美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现在被你的'真爱'甩了，走投无路了，才又想起来找我们？晚了哦。"

苏晓月被这番话震得后退了两步，眼泪更加汹涌地往下掉，难以置信地摇头："瑶瑶...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们不是......"

"怎么？"林瑶瑶嘴角那抹甜笑倏地消失不见，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你是觉得我还应该像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听你哭诉完所有委屈，然后再软言软语地哄着你，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上前一步，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锐利："晓月姐，你知道这段时间，昭昭教我最重要的一个道理是什么吗？"

苏晓月下意识地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心软可以，但不能没底线。"林瑶瑶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对曾经背叛过、伤害过你的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和真正关心你的人的残忍。"

围观的知青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的林瑶瑶，竟然能说出如此决绝而通透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