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答应了苏月慈和苏月意姊妹俩,入宫来杀我?”说着,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又?反口道,“哦不对,应该不是她们两个都要你来杀我,毕竟苏月意那个蠢的,只怕还指望着你教我胡旋舞,想让我触犯今上的逆鳞,让我……失宠呢。”
明仪刻意狠狠咬了咬话尾的“失宠”二字,看着楼银镜的神情,一如白昼间她看自?己时那般,张狂而挑衅。
说来也要怪萧云旗这人身?上的毛病实在太?多,光是明面上的忌讳便多如牛毛,刁钻异常,更别提私底下那些鲜为人知的了。
而明仪亦是当初多留了个心眼,让秦瑛找来了一个汪景亨,这才探知到萧云旗身?上最大的忌讳。
“传闻先帝的惠纯皇后善作胡旋舞,惠纯皇后薨逝后,今上的生母敏宸妃亦是因为善作此舞,且模样酷似惠纯皇后,才为母国当做礼物,进献给了先帝,以致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到死都不得?解脱。
“今上因此尤为痛恨此舞,少年时曾因此一日斩杀数十名舞姬,只他身?边的元中尉乖觉,在今上登基后,大肆清理了从前的宫人,还从不让人在任何宴席上安排此舞,是以至今便也没多少人知道陛下还有这个忌讳。
“而苏月意之所以知道,也是为着她自?小长于宫廷之故。”
“可惜苏月意头脑简单,且并不知你与萧觉从前的关系,是以借此安排你入宫,又?蛊惑你来杀我的人,定?不会是她,而是她那个姐姐,苏月慈。”
是以当明仪听到胡旋舞三个字的时候,几?乎都不用怎么深思,就能猜到是苏月意那个惯爱自?作聪明的蠢货,以为她初入宫闱必然对萧云旗身?上诸多禁忌一无所知,又?见她将萧云旗“缠”得?这样紧,便断定?她也邀宠心切,故意联合在宫墙外的苏月慈设下此局。
明仪说了这么许多,不觉也有些渴,好在她提前让人在自?己手边的小矮几?上留了解渴的果酿,说到这里,正好低下头去自?斟一盏,悠闲畅饮。
楼银镜看着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更恨,“是她又?怎样!只要能让我杀了你,为萧郎报了仇,哪怕就是要我给那个贱人跪着磕几?百个头,我也在所不惜!夏侯明仪,你少在这里装样子,你若有本事?,这就叫人来将我抓起来啊!
“可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你不敢,因为你心虚!萧郎对你那样好,你却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一己之私负了他!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他!夏侯明仪,你简直没有心!”
“我残忍?!”
明仪听罢“砰”一声将手中的杯盏砸在矮几?上,一时怒然瞪向歇斯底里的楼银镜。
比她还要疾言厉色地道:“是,我确实残忍!可我为何要对一个直接害死我兄长,又?间接害死我挚友之人仁慈?!楼银镜,你给我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你我曾经发?了疯爱着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不配为人的人渣!
“我之所以不喊人将你押下去,是因为我可怜你,可怜你跟我一样,被他卖了还在傻乎乎地帮他数钱呢!你但凡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就会知道他从前跟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是多么空洞,多么遥远!你也可以再仔细计较一下,这么多年,是你为他付出的多,还是他为你舍弃的多?你所谓的爱和承诺,从始至终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住嘴!你住嘴!你住嘴!”
楼银镜胡乱地冲她吼着,她不是傻子,在遇见萧觉之前,她也曾以聪慧狡黠,能从客人口袋里骗出大把大把的金银而被鸨母赞不绝口。
萧觉和她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起过疑心,只是她实在太?喜欢他了,太?喜欢那个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想娶她为妻,与他一生一世的温润郎君。
也太?向往他所描绘的那个能让她这个永远被长安人视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卑贱之人,支起膝盖、挺起腰,堂堂正正生活的梦了。
“还有苏月慈,她应该没告诉你,我凭什?么能够一力斩下萧觉的头颅四肢,还能一把火烧了光王府,最后全身?而退吧?她让你进来杀我,到底是什?么用意,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明仪一步一步地走近楼银镜,趁着她正处在崩溃边缘,悄无声息地打掉她手里的匕首,扳着她的肩膀,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你成了谁手里的刀,又?要刺向谁?”
“你…你别碰我!”楼银镜却心虚地一把推开她,借着在黑暗中寻找那把被她打开的匕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不会相信你的…不会的……我要杀了你,只有杀了你,为萧郎报了仇,我才没有白活……对,都是为了萧郎,为了萧郎……”
执迷不悟。
明仪苦笑着摇了摇头,斜眼看向地毯边上那把静静躺着的匕首,想也不想地便捡了起来,再次亲手还给了眼前不知不觉已经涕泪横流的女子。
“我便告诉你吧,就在不久前,你的萧郎,我的阿觉,为了从我手中夺走金麟军兵符,给我下了封魂针,令我武功尽废,此生此世都要受针毒折磨,缠绵病榻。哪怕我已提前醒悟,逼出了那两根毒针,却也为时已晚……我啊,只剩十年可活了。
“至于你,萧觉嫌你身?在风尘,唯恐将来你怀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让他当冤大头,他早就命人在你的饮食里下了药,绝了你的子嗣,并和管你的鸨母说好,永远不会给你脱离风尘的机会。
“你若不信,大可在杀了我以后,自?己出宫去看看、去问?问?,只不过嘛……你也得?保证自?己走得?出这个宫门,并且出了宫之后,苏月慈会放过你。”
第38章 离心(三) 他们根本就没有父亲。……
次日天蒙蒙亮, 宫门初开,椒房殿的侍卫便用板车把裹着楼银镜的破席子运了出去,交给内宫之外?的金吾卫, 由他们将人一气儿扔进城郊的乱葬岗去。
掀开血迹斑斑的莞席,看着里面一头金发, 眉目高挺姝丽的女子,负责送葬的金吾卫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人儿, 怎么就想不?开,要学人家行刺呢?
另一边忙累整夜的明仪适才又喝了一碗秦瑛奉上的符水, 让她扎了几针,浑身的痛感随即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 是一阵眼皮发沉的疲惫。
“这回你妄动内力,惊醒了你体内原本为我催眠的蛊虫, 蛊虫受惊难免发狂,为了让它们重新变得老?实,我这一次格外?加重了药量,这些日子你也会比平常要嗜睡一些,你别多管, 好好睡着,能睡多久睡多久,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秦瑛闷着火说?罢,便替她将手放进了被子里,临走前还不?忘帮她掖了掖被角, 只?嘴上厉害着,“你且瞧着吧,若再有下次, 看我搭不?搭理你!”
明仪身上没有力气,只?能舒眉冲她笑了笑,看着她背上药箱离开后,方?放平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毫不?意外?,这次睡着之后,她又带进了那个?人的回忆中?去。
对此?,她不?仅已经习以为常,也早有预感,是以这一次她便也没那么惊讶。
铜镜里她的脸已然被萧云旗小时候的样子代替。
说?实在?话,这人真是天生?一副好皮囊,少小的年?纪,那双鸳鸯眼便似宝石般剔透,却又自然而然地孕着一抹奇诡的邪气,让人心生?喜爱之余,又莫名寒畏。
这时的应该快九岁了,母亲初亡故,他便被当时还是贤妃的崔氏,接到了她那时所居住的蓬莱殿,成为了她彰显自己贤淑温良的摆设。
先帝和外?人在?的时候,他是被崔贤妃抱在?怀里,疼若亲子的珍宝。
一旦无?人在?侧了,他便是连崔贤妃正殿门前的台阶都不?允许涉足。
只?因崔贤妃嫌恶他是与异族通婚生?下的“杂种”,会脏了她殿前平整光滑的汉白玉石砖。
不?过对此?他自己倒也不?是很在?乎,那时的他已经很晓事了,知道自己母亲的死虽不?是这个?姓崔的女人直接导致,她却也必然参与其中?。
是以萧云旗也从未想过要讨她的好。
很快,他也到了读书识礼的年?纪。
奉先帝圣誉,他被送往国子监,交由国子监的博士们教导。
这些博士收受了崔贤妃的好处,自也不?会真心为他传道授业解惑,放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外?也只?说?是他自己顽劣无?知,不?堪教化之过。
而与他同在?国子监念学的人,大?多也都是京中?几大?世家的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