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如今案情尚未查清,韦珪等人的罪责几何,在座所有人都无从判处,更何况韦侍郎的话也没说错,眼下当务之急,理应是先救民众于水火,将受灾损耗降至最低,以防灾民走投无路之下,再生动?乱。”

说罢,他身侧又一人也赔笑道:“太府寺卿说得对,韦珪等人固然有错,皇后主张严惩也不失道理,可?是他们到底在任多年,想来也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广州事务了,一下子将他们都拿下来,这时候又有谁能顶上去?呢?

“何不先暂缓问罪,不说要他们戴罪立功,只消等灾情平缓,再来与他们秋后算账也不迟呀。”

随即附和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方才还寂寂一片的朝堂顿时又像炸开了锅,一个个故作正经,互相赞许,声音混在一起,明仪几乎都快分不清哪些是士族一派,哪些是元景利的人了。

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就暗通款曲,有了勾连?

明仪眉心暗跳。

想想也是,广州再是富庶,说到底也就那么点地?,那么点人。

韦家?的分一分,元景利的人再来分一分,也便剩不下多少油水了。

即便如此?,依照这些利欲熏心之辈贪得无厌的本性,早该是继续为?着自?己能再多赚些、捞些,而?互相攻伐,争得头破血流。

可?不论前世今生,明仪从头到尾倒确实?没听说过两方在广州曾起过什么官司。

加之她当初也一贯嫌这些事纷扰繁琐,除了萧觉和苏月钦主动?和她说起,或是有求于她时,她也便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没成?想如今认真?思量起来,倒是教她一眼便瞧出了其中?关窍。

她随即也不禁有些好奇,这般显而?易见的事,连她都想得透,萧云旗又怎会?不知?

他既知道,却又为?何一直放任不管?

由着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同自?己的死敌打成?一片?

“好了,都给朕安生些。”

恰好这时萧云旗也再忍不了他们乱哄哄市井般的闹嚷了,戴着墨玉宽戒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在凭几纯金打造的龙首上,金玉相碰的声音比钟鸣还要管用,立时便刹住了众人的话兴,纷纷收声住口,竖耳听他说。

“尔等既想救灾恤患,那朕即刻便能令人拟旨,着户部与太府寺一起,尽快核算出国库可?用之数,再拨下去?,建粥棚、安民宿,随便怎样,但只要赶在年正月前将灾情稳住便是。如此?,众卿可?满意了?”

眼前离正月还两月有余,他的要求属实?不算太高。

然想来不止明仪,便是户部和太府寺的人心里也都有数,就凭眼前国库那三瓜两枣,哪怕都拿出来充作赈灾款项,也不过杯水车薪。

若在算上银子一路发下去?时遭遇的层层剥削,只怕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户部几个人和太府寺的人面?面?相觑,再转过头来已?是一脸真?看似诚的无奈和为?难,户部尚书更是直接拱手坦言:

“回禀陛下,此?前国库确尚有余盈,然今年为?着新后册立,铺张靡费,光是为?了大修椒房殿,便已?开支近万,再加上此?前方发放给各路兵马的军饷粮草,眼下国库之中?,恐怕……”

“椒房殿纵然大修,又能费几个钱儿?近万之说,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国库亏空,本应你户部首当其冲,怎么,难不成?尔等还想将罪责推给陛下与皇后?”

元景利这时倒是吭声了,乍一听确实?也算是在维护萧云旗和明仪,实?际上却不痛不痒,说与不说都不太所谓。

不想这时连兵部的人也站出来呈辞:“陛下,河北未平,我朝军备重心依旧设于北线,眼看马上就要入冬了,将士们的炭火和冬衣都是不能短的,广州灾情是一回事,河北叛党又是一回事,还请陛下早做裁决,切莫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那韦瑁闻言,又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国库本就紧张,难不成?单为?了给你们军队发饷供碳,便要至广州饥民于不顾么?将士戍边是为?保家?卫国,守一朝百姓,可?眼前百姓都快饿死了,将士戍边又有何用!”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萧云旗忙又一敲手表的龙首,沉声直道:“户部掌国库,主天下民生,门?下捉钱户[2]数以百计,如此?仍教国库虚空,属实?无能。

“朕倒是不关心你们究竟是监守自?盗,还是当真?无能,总之,既然先赈灾济民是尔等所提,那就必得自?圆其说,否则,你们知道下场。”

他不动?怒,但语调里的冷意已?然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他的耐心也已?所剩无几。

韦瑁等人直吞唾沫,尤其是户部其他的人,他们不及韦瑁这般的韦氏嫡系子孙,他们只不过依附在韦氏这棵大树上的一介蜉蝣,根基尚浅,不足撼树,更不敢见罪于帝,一时也没胆子再有二话,只能拼命给韦瑁这个缺心眼的使眼色,让他继续去?做这个出头鸟。

“回禀陛下,其实?不论国库是否充盈,但只要能想法子凑齐善款,下放灾区,便也算是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

“就好比…臣听闻皇后出嫁时,身为?其兄的云阳王体恤妹妹,曾经云阳王府泰半的家?业财产当做嫁妆送皇后出阁,要知道云阳王府之富庶,足可?抵半座国库,倘若皇后愿意……”

后面?的话,他刻意隐去?未直接言明,但只盯着珠帘后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补道,“皇后既要上朝听政,就该明白民贵君轻的道理,为?百姓苍生做出这么一点点牺牲,皇后殿下,您……不会?不愿意吧?”

他忽然软下口吻的试探,如同一句魔咒,霎时间?又把明仪带回了当年。

那一天,崔肃并萧觉等人一起,将她围在光王府中?堂之上。

苏月慈又哭又跪,萧觉再三赌咒发誓,崔肃亦是难得对她好言好语,耐心倍至。

他们所有人都在向她致歉忏悔,向她许诺着光辉灿烂的未来,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好似纯然肺腑,诚心实?意,然而?却没人记得,那一天是她阿兄过身两年的忌辰。

明仪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在发什么傻,只当众人散去?,独留她和萧觉相对时,见他掉了两滴所谓无奈的眼泪,听他说上几句骗人的假话,便又一次死心塌地?地?相信了他。

那时的她,没了听澜,没了阿兄,天地?浩大,尘寰寥寥,她只剩萧觉一个。

原以为?他是她最后的希望,没承望却是她最绝望的绝望。

想来她本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偏被他们硬拽进这人间?道,尝了人情的暖,有了人性的善,有了家?人,有了朋友,成?了会?疼、会?累、会?惧、会?悲的人。

到头来,却还是被伤、被骗、被叛、被弃,始终没有被好好对待。

上辈子便罢,不曾想重活一世,这些披着人皮却根本不是人的伪君子,竟还是那副两面?三刀的嘴脸,一边瞧她不起,将她踩进泥尘里,一边将她利用到死。

狗东西。

明仪咬牙暗骂。

不想这时却听萧云旗轻描淡写道:“皇后的嫁妆能值几个钱?依朕看,倒不如韦卿身上的那二两肉,若是片下来剁碎做成?肉糜粥,分发给灾民,兴许还更顶饱些。你说是不是啊?皇后。”

明仪闻言,不由一愣,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

直至萧云旗又耐着性子唤她一声,她方才慢慢回过神来。

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歪打正着,这个人竟就这么偶然又必然地?出现,像那夜在华清池边一样,一把将她拉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