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听?罢不觉一笑，尤是?轻松自在：“我就知你有，还?不赶紧拿来。”

秦瑛嗔她一眼?，却果真从?袖子里翻出两粒用油纸裹好的蜜枣，全都塞进了她手里。

这是?楚听?澜在时的习惯，她是?三个人里最怕吃药的，偏来了京城后她的身子便也不大?好，三不五时地风寒咳嗽，每回还?都会不自觉地扯出这样那?样的理由逃避吃药，非得是?明?仪和秦瑛一起拧着她将药硬灌下?去?，再又赶忙塞两颗蜜煎果子，方才了事。

次数多了，秦瑛便养成了习惯，袖子里总是?揣着蜜果糖饴，以?至于即便伊人已逝，她的痕迹依旧遍布于细枝末节里。

明?仪和秦瑛吃着同样的蜜枣儿，心里惦记着同样的人和事，却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谁都不想?又让彼此难过?。

这时却听?里间寝殿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明?仪便知是?萧云旗快要醒了，趁着他还?未发?现秦瑛，赶忙便让后者先行避了出去?。

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这厢秦瑛刚刚离开，明?仪转身回到寝殿，却是?一抬头便遇上了萧云旗那?双幽冷如深潭，永远看不到温度的眼?睛。

“秦医侍给的蜜枣好吃么？没想?到，这么快，皇后便又有新欢了。”

“秦医侍与臣妾不过?是?旧相识，何来新欢一说？”

虽说不知者无罪，萧云旗身为?国君，却也不可能会知晓秦瑛这样小小一个太医署医侍究竟是?男女是?女。

但明?仪还?是?很不喜欢他这般故意为?之的阴阳怪气?，于是?以?牙还?牙，反过?来也恶心他一把：“再说了，即便是?新欢，臣妾的新欢也该是?陛下?才对。”

说话间，她已然从?容得甚至有些习以?为?常地坐到自己的凤榻边上，媚眼?如丝，黏黏糊糊地勾缠在萧云旗身上，不将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决计不肯移开视线。

这些天他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镇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到了夜里还?得勉为?其难地挤在一张床上。

起初萧云旗还?总睡不踏实，常是?半夜被噩梦惊醒或魇住，累得明?仪也连着几日睡不整一夜。

幸而后来用上秦瑛特别改过?方子的安神香后，他便也慢慢从?能睡得安稳些，到几乎能一觉到天亮适应下?来，更也开始习惯和明?仪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的日常生活。

此时此刻被她这么虚情假意地看着，心下?不仅不觉厌恶，还?反生了趣味：“可惜了，朕虽荒唐，但对叔嫂乱龘伦，全无兴趣。”

“是?么？臣妾有幸，与陛下?同感。”

明?仪知他是?在故意旁敲侧击地拿萧觉恶心自己，但不巧的是?，她现在确是?在为?方才想?起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而倍感不适，如此，倒是?让他歪打正着，小小将了一军。

说着话，她的脸便已然垮了下?去?。

这些日子萧云旗也发?觉她经常这样，一时妩媚从?容，一时冷淡锋利，像是?只浑身是?刺又喜怒无常的刺猬，稍不留意就会被她扎得浑身是?血。

当然，他也没资格说别人。

“既如此，那?不如说点正事。广州受灾一事，皇后是?怎么看的？”

萧云旗如是?问。

明?仪本还?有些不悦，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冷不丁又想?起前生，萧觉为?饥荒一事，开口向自己要钱的时候，头先与她说的，也是?这句你怎么看。

一时间，她的心里下?意识有了戒备：“臣妾以?为?，当务之急应是?先想?法子赈灾济民，至于广州官场上的那?些腌臜烂账，大?可先放一放，等灾情缓解，再与他们秋后算账也不迟。”

萧云旗却意外的清醒：“赈灾济民嘴上说来易，实际做起来却难，而且……比起做普度众生的菩萨，朕更愿意先做一个杀业滔天的修罗。”

明?仪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忍不住说道：“韦珪背靠京畿韦氏，韦氏一族如今虽不及崔苏两家?在朝中一呼百应，却也是?自大?梁开国以?来被辅佐在侧的巩固栋梁，陛下?就不怕韦氏一族会出言阻挠？”

“区区韦氏，如何阻朕？”萧云旗轻蔑一笑。

“不若陛下?便与臣妾打个赌，就赌韦氏是?否能拦住陛下?，不让陛下?取走?韦珪的命。若臣妾输了，臣妾任凭陛下?处置，可若是?臣妾赢了……”

“你赢了，又待如何？”

“往后的含元殿上，需有臣妾一帘。”

第29章 垂帘（二） “请皇后撤帘！”……

萧云旗不语。

这世间唯有自?卑自?疑者才会一再追问试探, 想要从他人口中一遍遍地?听到?肯定的答案。

他固然?未曾直接挑明，但他以为，自?己既已准许她代他朱批奏折, 便该是默许她插手政务之意。

她却仍然?将?信将?疑，膏唇拭舌, 足见她之内心，也?并非外人所?见这般果于自?信, 成竹在胸。

像极了孤身行夜路的倔强孩童，明明心惊胆战, 怕的要死，却还要放声歌唱，故作从容。

他最讨厌这样的人。

因为他也?是。

不料嘴上却道：“含元殿上的珠帘一直都有, 只不过?继武皇之后，再无人能使其垂放。皇后若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明日大可放手一试。”

*

翌日清晨，天光隐影，金乌未醒。

大明宫丹凤门上，守夜的城门郎刚刚交班，新轮上来的人一面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一面慢悠悠地?打开乌沉厚重的宫门。

门外赶来上朝的朝臣早已等候多时，只待宫门一开，便各自?理了理衣冠，手执玉笏，依照官职品阶之序, 井然?有序地?迈步前?行，穿过?门洞，经过?广场, 一步步踏上含元殿前?的百丈长阶。

为着要上朝，萧云旗与明仪亦是天不亮便起了身，又为了不叫人察觉前?者身上的异样，从他沐浴梳洗，到?更衣戴冠，几乎都是明仪在旁亲力亲为。

待将?他收拾好了，她方才传了椒房殿的宫娥入殿，替自?己梳洗更衣。

细数前?世今生，这好像是明仪第一次见他穿戴正装。

虽只是常朝所?着的玄青朝服，头上戴的也?只是通天冠而非十二帘帝冕，却依旧将?他周身的龙威帝仪显透十足。

和同样一身青翟衣、朝凤冠的明仪并肩立于庭前?，一龙一凤，不论是气势还是仪容，皆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