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麟德五年夏, 岭南道多个州府连月暴雨,泛滥成灾, 毁坏农田,以?致当年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广州刺史韦珪为?此多次上表, 各地求援。

“当时朝中便已着江淮两地开仓放粮,驰援广州, 不日就收到灾情缓解的奏报,至今年年初大?朝会时,那?韦刺史更是?特意亲赴京都,献了一株半人高的南海红珊瑚做新年朝贺,既代广州黎民谢过?陛下?恩准江淮驰援, 又象征着广州已走?出灾年,重复兴盛,如今不到一年,怎么便又说在闹饥荒了呢?”

广州背靠东南海域,外贸通达, 渔业富足,素来都是?大?梁最为?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按理说, 便是?整个大?梁都吃不上饭了,也不至于轮到广州饿肚子。

秦瑛对此很不理解。

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且不仅仅只是?这一次,前生此时,朝中上下?也都在为?此焦头烂额。

明?仪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汤匙搅着碗里秦瑛新熬给她的补药,一面静静道:“这还?不算最稀奇的,你可知,上牓子[1]呈报此事的,是?谁?”

“谁?”

“岭南节度使,陈横。”

此事从?前世讲起就十分可笑,岭南道广州一带素来丰足,盖因京畿韦氏子韦珪赴任广州刺史后,方开始不知不觉走?起了下?坡路。

头先几年风调雨顺,异国商队络绎不绝,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只从?前年起天象骤变,涝灾连年,大?片大?片的农田化作汪洋,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然官府在这时不仅没有体恤民情,为?百姓减免赋税,还?将周遭可以?捕钓鱼虾的海域封锁,租给世家?豪族收取租子,借此牟利。

令沿海一代的渔民失去?了谋生之本,亦将其他没法靠田地吃饭的人堵死在了另谋出路的路上。

部分渔民无奈,只能将自家?贱卖于世家?为?奴,靠着为?世家?出海捕鱼,谋个三瓜两枣,勉强糊口。

然而即使如此,仍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苦于无处安身立命,逃难的逃难,饿死的饿死。

更有甚者,甚至已经到了需要卖儿卖女,方能为?家?中换来一小捧米的地步。

那?些远渡重洋而来的异国商贩见状,不免心里打鼓,唯恐长久下?去?,难免不会赔个血本无归,便也趁此机会,漫天要价,打算大?赚一笔便抽身而去?。

然外贸互市本就是?广州赖以?生存的根本,若在此项上大?打折扣,势必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广州官府这时则想?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办法,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既敢哄抬物价,他们就敢加重外贸商税,并出动府兵日夜围守港岸,非得逼着那?些异国奸商将好容易捞到手的油水重新吐出来。

然打玄宗之乱后,这些自外而来的异国商队已经养成了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由身强力壮的昆仑奴[1]组成的护卫队的习惯。

此番遇上官府加税又拦路,人家?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两厢争执下?来,自然而然也就动上手了。

并且还?越打越激烈,越斗越焦灼,等到岭南节度使派兵阻止的时候,两边各自伤亡惨重,简直可以?堪比一场小规模的动乱。

到了这幅田地,广州一带的状况俨然也已纸包不住火,岭南节度使陈横便想?,与其让和自己不对付的官员趁机告状,倒不如他们自己先卖个乖,装个自检自举。

反正他们这里山高皇帝远,那?主犯韦珪又是?京畿韦氏子,不管怎么样都有韦氏一族在后面替他撑腰,即便天子想?要追究,也肯定会看在韦氏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啧啧,他们这算盘打的,我在长安都听?到了!”秦瑛嗤之以?鼻地轻轻哼哼了两声,方又道:“那?现在呢,你和小皇帝预备拿这件事怎么办?”

“查,自然要严查的。”

就像当初一样,萧云旗得知此事后便立刻下?令严查,为?此还?特地抽调了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杜光为?钦差,亲赴广州当地调查卷宗,捉拿涉案要犯回京候审。

那?杜光也幸不辱命,赶到广州后不出三个月,便把涉事的一众官员幕僚一网打尽,更查出他们克扣往年朝廷下?发?的赈灾银粮,不断搜刮民脂民膏,贱卖良家?妇女诸多恶行,条条论律当斩。

萧云旗本欲先拿那?个首犯韦珪开刀,谁想?京畿韦氏一族却坐不住了,说什么也要保下?此人。

恰恰彼时大?梁的国库其实并不充盈,整个国家?如今的财富泰半都掌握在几大?世家?手中,更有元景利一干奸宦在其中欺上瞒下,大?捞油水。

尤其是?岭南这一道,遍地都是?元景利的爪牙。

此番广州出事,除了韦家?,便是?他罪责最重。

前生这个时候,元景利为?了不让萧云旗察觉自己的罪责和国库的亏空,也曾不断地在萧云旗耳边吹风,意图将责任推到遥领广州都督一虚职的萧觉头上。

而萧云旗本就不是?什么勤政爱民之君,一开始想?要杀韦珪,也只不过?是?为?了借他煞一煞世家?的威风。

在韦氏为?保自家?子弟,用出这么一招祸水东引后,他一再权衡利弊,便也就坡下?驴,将矛头对准了光王一党逼着萧云旗在短时间内凑齐赈灾粮款,平息这场灾乱。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几个世族都不肯为萧觉出这个钱、费这个力,终也还?是?得求到明?仪面前,半逼半求的,忽悠着她拿出了她阿兄留给她的全部遗产,替萧觉补上了这个大窟窿,解了燃眉之急。

明?仪越想?心越冷,“只不过?此事牵涉甚广,却非陛下?一个人就能决定下?来,这之后免不了要在含元殿召集大?臣,啰嗦个几日。”

“那?……到时候你会去?么?”

明?仪所有的算计秦瑛都心知肚明?,此刻不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椒房殿紧闭着的寝殿之门,又谨慎地压低声音问。

为?着萧云旗受伤一事不泄露,秦瑛就算一直心知肚明?,为?了保住小命也只能佯装不知,连药方都不敢明?着给他开,平日里亦都是?明?仪自己亲力亲为?,替他换药疗伤。

而萧云旗的伤原也只不过?是?看着吓人了些,实际根本算不得多重,如此将养多时,这两天已然能够自行起身,甚至还?能自己从?明?仪的架子上翻出几卷早就不时新的话本,攥在手中闲看一阵。

而这些日子固然是?明?仪在代他批阅奏章,但于让她列席含元殿一事上,他终究也还?没个准话儿。

广州一事又如此紧急,若要朝会,势必不是?明?日,便是?后日。

那?么这不就意味着,她先前种种谋划是?否得成,皆只在今日?

秦瑛为?此很难不为?她捏一把汗。

不过?,明?仪自身倒淡静依旧。

一口饮罢秦瑛端来的补药,方才被苦得皱了下?眉头。

“以?后的药若还?是?这般苦,我可就不喝了。”

相交多年,又在宫中行走?多年,秦瑛自然不会不明?白她突然扯出这么一句的意思,当下?便也谨慎地止了先前的话头,顺着她将话题岔开:“但凡是?药就没有不苦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莫不是?还?想?问我要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