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仪却也不得?不承认,像他们这样身处黑暗的人,永远比任何?人都要渴望能有一束属于自己的光降下,将他拉出阴影,行走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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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么相信那个疯老头儿说的话??就不怕他是故意编谎骗你的?”
虽说明仪倒也并?未将前夜从汪景亨那里听来的故事事无巨细地告知秦瑛,但她自认为?作为?好友,自己是有义务再提醒她一句的。
“骗我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他还能是萧云旗和元景利提前埋伏在那里,引我入局的陷阱?”
明仪放下手中新得?的一卷曲谱,说着还冲她淡淡笑了?笑,“你放心,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么好骗的了?,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
秦瑛看她一副信心在握的神情,纵然心中还是多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让她觉着她是在灭自家威风。
“可是……”唯有一样,她着实有些心惊胆战,“你确定,咱们一定只有从今上和元景利手中夺权,才有机会替听澜报仇伸冤么?”
明仪闻言,本欲垂下接着钻研新曲谱的双眸不由一顿,重又抬了?起来,定定地盯住了?她:“玉娘,我确定。”
这是一条她此生此世必须也是唯一要走的路。
为?此哪怕再一次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好,我信你。”
秦瑛知道,她此番交代她帮她去做的事,远比之前还要凶险万分,一旦行差踏错,不光是她们自身,便是秦氏满门,只怕也要跟着她一起葬身于萧云旗这个暴君的怒火之中。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她,义无反顾地加入她的豪赌之列,充当她的冲锋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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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明仪封后的第二个月。
九月底,霜寒瓦冷,万叶尽落,连傍晚余晖也染上了?一层独有的秋黄。
贵族纨绔们收起了?马球杆,酒肆茶楼里烧起了?热锅子,街边的茶摊铺子,也供上了?烫呼呼的羊肉汤饼和裹满白?霜的柿儿饼。
长安的深秋这才算真正来到。
连着几日天阴,本以为?又要等来一场披霜带雹的冷雨,谁知这日天空却意外?放了?晴,让明仪终于有机会,可以领着椒房殿的人一起将过冬的被褥还有库房里陈年的书?简都拿出来晒一晒。
这是她从前在光王府时?便养成的习惯,当时?只因?是常年受萧觉冷落,府上的下人素来又爱拜高踩低,最爱以克扣她的月例,去讨好风光大好的苏月慈。
尤其是冬日里,便是每年照例都该有的棉被和炭火,只要她不遣人去催去闹,那定然便会被那起子势利眼的小人抛到脑后,故意不闻不问。
起初一两年里她确也为?此和他们闹过几场,可次数多了?,她自己也觉得?烦,索性便关起门来,自己另想法子过冬。
趁秋日阳光好的时?候晒晒被褥,翻翻床铺,便是她从府里老一辈的人那里学来的方法。
从此以后每一年,只要她还能起得?了?的身,便都会亲自领着自己院子里的人这么做。
而今即便是做了?皇后,她也没觉得?这是个坏习惯,仍旧鼓动着椒房殿的人去做。
除了?被褥和书?籍,便是往年还能穿的冬衣,她也都让人拿了?出来,顺手一并?晒了?出去。
只是这么做的话?,难免会从她那为?数不多几件从宫外?带进来的箱笼里,翻出那么几样和楚听澜或是她阿兄有关的衣物。
“再过几日就是十月朔[2]了?,皇后若是思念故去的亲友,大可趁此机会,效仿民间旧俗,给故人烧点衣物吃用,既能告慰亡灵,自己也能图个心安不是?”
魏宫令在侧瞧出她的心事,便试着多嘴提了?那么一嘴。
她却只淡然一笑,“自陛下登基后便格外?忌讳祭祀之事,宫里宫外?若无重大节庆,很少再见焚香烧纸之举。十月朔也不似中元七月半那般意义重大,这些年京中也不大时?新了?,想来陛下那边就更不在意了?,还是作罢吧。”
魏宫令其实是个实在人,跟着哪个主子便是哪个主子,这时?也确是一心为?着她着想,只能温言再劝:“可于皇后而言,想必也久未祭过故人,而今您身边的人剩得?不多了?,便是奴婢瞧着也心有不忍,想来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会体?恤您,为?您破一回例的。
“更何?况自上回在内庭见过一面之后,陛下便再未来过椒房殿,更为?传召过您……您和陛下燕尔新婚的,即便是再大的不高兴,总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僵着,终究还是得?有个人先低头不是?”
明仪沉默良久,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便也故作一副被她劝动了?的模样,命人备了?些她自己喜欢而萧云旗兴许会喜欢的吃食,带着一起随她去往延英殿。
说来这仿佛也是她入宫以来第一回到萧云旗的延英殿去,也是她头一回光明正大地主动寻求与?他相见的机会。
此刻也恰是傍晚时?分,魏宫令跟在她的凤辇边上一路走过去,甚至还替她美滋滋地将该如?何?让她趁机留在延英殿用夕食,又该如?何?找机会留下为?陛下侍寝盘算了?一遍。
谁知椒房殿一行人才将抵达延英殿门口,待门口侍奉的金吾卫问清了?他们的来意,又朝内回禀之后,却只得?到了?萧云旗只允许明仪一人入殿回话?的口谕。
魏宫令的脸色当即有些难看,因?为?她知道,按照既往惯例,这就是今夜延英殿不留人的信号了?。
不过明仪自己倒没觉着有什么,毕竟她本来也不是为?这个来的。
一路跟着引路的太?监来到延英殿的正殿之上,却即不见元景利在旁侍奉,也不见萧云旗坐在那儿逗引着他身边那头形影不离的老虎解闷。
只有他的声音从正殿后的层层细密的纱幔中戏谑地传出:“皇后怎的这时?候想起过来,真是稀客啊。”
明仪最听不得?他这般明明冷漠却又故作热络的口吻,听上去总是格外?阴阳怪气?。
一时?间便是再强行装出几分温婉,也只有被厌烦冲淡的份儿:“臣妾所来不为?别的,只是民间十月朔将近,臣妾想趁此机会为?故去的亲朋挚友烧衣祭祀,以表哀思,特来请陛下允准。”
“这么点小事,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还用得?着来请示朕么?”
说话?间,萧云旗已从纱幔之后缓步走出。
却见他此时?已换了?身纹样寻常,面料也寻常的衣袍,就连束发?用的发?带,仔细一看也会发?现是长安民间百姓中最时?新的花色,并?非宫中所有。
明仪一见,便起了?疑惑,“陛下这是要出宫?”
谁知却被他冷不丁凉飕飕地斜了?一眼,眼神之中多有警告之意,“闭紧你的嘴。”
“是臣妾唐突。”明仪轻轻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却不情不愿地,连行个请罪的屈膝礼都不大乐意。
萧云旗瞧出她的故作姿态,不觉散了?目光中的冷意,重又戏谑起来:“怎么,皇后还在生朕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