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汪景亨道:“若不是硬逼着自己装痴装疯,殿下如?今只怕就没机会见到老奴了?。”

“哦?”

不是谦卑谄媚的我见不到你,而是志在必得?的你见不到我,这个汪景亨还真是不负传言里所说的那般,也难怪当年也得?意忘形,见罪先帝。

“老奴当年为?何?见罪先帝,殿下可想知道?”

冷不丁的,他那双苍老却目光如?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明仪。

像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明仪不禁蹙眉,“本宫以为?,应是与?本宫今日所为?之事有关,如?若不然,本宫也没功夫听一个没用的老货在这里追忆平生。”

“皇后圣明。”汪景亨半真半假地恭维一句,不疾不徐地往后道:“当年,先帝重病垂危,于弥留之际,力排众议立幼子为?储,并?钦定近臣元景利为?托孤大臣,授其虎符,掌南北禁军,为?其代新君抗衡抵挡逐渐坐大的世家豪族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然如?我等常年侍奉于紫宸殿中的奴婢都知道,在即将继位的储君心中,从未有一日将先帝视作生身之父,他仇视这座紫宸殿,仇视自己的父亲,待他顺利登基,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与?紫宸殿有关的人。”

“所以,你就故意打碎了?惠纯皇后的遗物,让先帝将你逐出紫宸殿,又借机装疯,以此逃过了?新君登基后针对紫宸殿内外?的那场屠戮。”

明仪平静地替他总结陈词,但也不觉被他勾起了?好奇,“新君,也就是当今圣上,与?先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汪景亨咬住她话?音之尾,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机会:“先帝害死了?新君的生母。”

“……敏宸妃?”

明仪呼吸一滞,“本宫记得?,当年所有传言以及史书?记载,都是在说昔年的敏宸妃倍沐圣宠,其子也是因?先帝爱屋及乌,方有机会荣登大宝。”

汪景亨又一次无礼地踩住她的话?尾,急切道:“史书?如?何?写就我不知,也与?我无关,我只说我所知晓的事实真相。敏宸妃,就是被先帝害死的!”

“当年,先帝的原配妻子惠纯皇后原为?西域小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嫁予还是郡王的先帝时?便夫妻伉俪,情谊甚笃;然天妒红颜,也妒深情,惠纯皇后命苦,终究没等到先帝登基,早早便因?为?先帝生育嫡长子时?血崩难产,香消玉殒。就连她拼命诞下的嫡长子,最终也没能养大,半岁的时?候便夭折了?。

“先帝为?此伤心欲绝,曾几欲随妻儿仙去,终也还是被当时?崔、韦两家的家主劝住,振作精神,坐稳朝纲,几年后又与?其他妃嫔一起生育了?次子,对这个次子尤是寄予厚望。

“然而就在这时?,惠纯皇后的母国却又送来了?和惠纯皇后模样肖似的敏宸妃。”

“有趣。”明仪不禁嗤笑出声。

后来的事不必汪景亨多加赘述,明仪也能根据之前自己的那个梦,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定是先帝一见敏宸妃便好像又见到了?当年的惠纯皇后,但理智却告诉他,眼前新人非旧人,他不能错认,否则就是对旧人的不忠,自己多年以来所维系的深情形象也会毁约一旦。

然而佳人在侧,他终究也无法克制住一个男人最本能的渴望。

最终只能在理智和欲望的双重折磨下变得?扭曲,却又做不到克制自己、伤害自己,便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和恼羞成怒的怒火都发?泄在无辜的敏宸妃身上。

“在外?人看来,敏宸妃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先帝金屋藏娇也要留住的心头至宝,但只有紫宸殿的人才知道,敏宸妃虽有宠妃之名,在紫宸殿的日子却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奴婢。

“几乎每一夜,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能听到从先帝寝殿中传来的哭诉和哀泣声,先帝一再以折磨敏宸妃作为?平复自己内心罪恶感的良药,哪怕到后来新君降生,先帝也依旧不以为?意,甚至从不把这个同样养在紫宸殿的儿子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当着他的面……临幸敏宸妃。”

汪景亨说到这里的时?候,明仪觉得?他本来是想说“欺辱”两个字的,盖因?觉着有些不敬先帝,方才强行逆转了?话?锋,换成了?看似平淡且寻常的“临幸”二字。

明仪却只觉可笑,难道换一个说法,就能洗清先帝对敏宸妃的所作所为?了?么?

真是无稽之谈。

“再后来,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新君渐渐长大,也慢慢懂事,只因?见不得?母亲日夜受此羞辱折磨,忍无可忍之下,方才夺下一把敏宸妃缝纫时?所用的剪子,趁先帝不备,将其重伤。

“先帝为?此本是要杀了?新君泄愤的,谁知那逆来顺受一辈子的敏宸妃却在这一刻,为?了?救儿子的性命,竟甘愿自毁容貌,也要恳请先帝废她宸妃之位,将他们母子逐出紫宸殿,废入掖庭。”

那之后他和母亲脱下了?枷锁一般的锦衣华服,穿上了?虽然粗陋却贴体?实在的粗布衣裳;从金碧辉煌却阴暗冰冷的紫宸殿,跌进徒有四壁,蛇鼠横行的掖庭废屋。

那时?候,虽然吃的是宫人们剩下的残羹冷炙,用的是最老旧残破的器具物什,却是萧云旗一生中最为?安宁快活的时?日。

他可以和母亲一起劳作,可以在无事的时?候和寻常孩子一般,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累了?的时?候便可以枕着母亲的臂弯,在母亲的怀里安睡整夜,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半夜闯入,将母亲从他身边强行拽去凌辱。

他这前半生,做皇子时?像阶下囚,做阶下囚时?却又比皇子还要舒适满足。

诚不知他如?今做了?皇帝,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那敏宸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心绪百转千回,明仪忽然想起了?这一桩。

“老奴不知。只当时?宫中多有传言,道是敏宸妃后来在掖庭害上了?肺痨,濒死垂危之际,有人看见过当时?还是贤妃的崔太?后,曾经出入过掖庭。”

(三更)

即使是崔太?后在敏宸妃临死时?前去见过她,或是对她说过什么诛心的话?,致她病发?而死,但归根究底,真正害了?敏宸妃一生的人,确是先帝无疑。

萧云旗恨他,明仪并?不足为?奇。

她如?今也算是基本弄清楚了?萧云旗的过去,也终于知晓了?自己当时?那个梦的前因?后果。

更明白?了?为?何?宫人们之前说,他从不在延英殿以外?的地方就寝。

于他而言,别说是区区一座紫宸殿,想必整个大明宫都是他的噩梦。

这里从来没有他,没有他母亲的容身之所。

瞧,她和他多像啊,明仪禁不住喟叹。

一样的人渣生父,一样晦暗无光的过去。

他们简直就像是彼此的镜子,面对面,靠近一点,就能看见彼此遍体?鳞伤的灵魂。

唯一的不同,是在几乎差不多的境遇里,明仪至少还遇见过向她而来的光。

虽然说这束光的目的并?不单纯,也在最终化?作一把利剑,从她头顶悬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