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她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也是捷径中的捷径可选。
擒贼先擒王。
然瞧着萧云旗那脾气?秉性,明仪也不指望以酒色皮囊便能令他动心,像他这样的人,能打动他的除了?最核心的利益,便只有他自身最致命的弱点。
幸有苍天相助,托梦于她,她便再不能像上一世那般一再优柔寡断,错失良机,势必要以此为?突破口,寻求最便捷有效的破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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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了?几日入夜后,明仪照常在魏宫令和一众女婢的侍奉下沐浴更衣,便要睡下。
只等着她们将她秋日里喜欢的甜荔香燃起,又替她将寝殿的罗帐纱幔一重重放下来,出去后,方才重新睁开双眼。
戌时?末刻左右,六宫各殿基本都已下钥熄灯。
万籁俱寂的秋夜里,冗长的宫道被高耸入云的墙壁挤压得?逼仄狭窄,除了?偶尔巡夜路过的金吾卫外?,再容不下任何?人的影子。
等过了?子夜,巡夜的禁军到了?交班时?刻,除了?大小几处宫门外?,宫道之上再无人迹。
明仪趁机推开椒房殿的后窗,一跃翻出了?椒房殿的院墙,轻落在最近的宫道上。
她这般动作原是习武之人最基本不过的身法,倒也没怎么运功,一路走过去,足轻如?燕,过水无痕。
又兼披了?一身极不起眼的玄青斗篷在身上,贴在墙根底下行动,混进浓黑如?墨的夜色里,哪怕是眼神最为?尖锐的哨兵和弓弩手,也不大能察觉出有人经过。
她一路无惊无险地来到掖庭与?大明宫□□之间的宫门前,此处的守卫已让她交代了?秦瑛使了?钱帛。
虽不知今夜到访者会是当朝皇后,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便为?她放了?行。
明仪又按照秦瑛先前交代的那般,沿着宫道走到头,在一处破落得?好似久未有人居住的角门前转身,径直走近其对面靠近天家闲厩的阍者值房,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里面确有一佝偻驼背的老者,正坐在一盆快要熄灭的炭火边,静静等着她。
“你就是夏侯明仪?”
屋子里没有点灯,仅靠着那盆将熄的炭火所散发?出来的一点点火光,勉强映照出盆前老者的半张脸庞。
他的脸上沟壑纵横,眼角的纹路似大旱之后龟裂的土地,细密交织,几乎把浑浊老迈的双眼挤得?只剩一条细缝,晦暗如?死尸。
唯有明仪进门的那一瞬,细缝里才绽出一丝生气?,伴随他苍老的声音,看向明仪。
明仪随即一边顺手揭下了?斗篷宽大的兜帽,一边一步一步朝他慢慢靠近,让炭盆微弱的光照亮自己的脸。
“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本宫名讳?”
她身上有为?将者威震三军的气?势,也有着一朝凤主之尊贵,哪怕只是素袍冠发?,也足以让鼠辈胆寒敬畏。
偏面前那老者凛然不惧,淡淡扫她一眼,嗤之以鼻,“在从前,便是当今天子的乳名我都叫的,遑论是你这么个无家无势的皇后?”
明仪不屑地回敬:“尊驾的耳目倒是灵通,竟连本宫的家世背景都一清二楚,却不知您究竟尊姓大名?”
“我说…我叫元景利,你可敢信?”
老者慢慢站起来,明仪这才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是一把秃了?毛的旧拂尘。
拂尘的木柄上,依稀可见刻着几个字,但随着年久日深,加之光线确实太?暗,纵然明仪眼睛再尖,也委实看不清上面到底刻了?什么。
但是,“本宫有何?不敢信的?”
难道天底下还有比她被挫骨扬灰却还能死而复生,还魂归来的事更天方夜谭?
再说了?,她来前秦瑛也已经替她探问清楚了?,这老头儿本来的确在紫宸殿待过,也曾当过几天先帝近前的红人。
却只因?一时?的得?意忘形,打碎了?先帝原配嫡妻惠纯皇后的遗物,方被先帝重责,打断了?腿,撵来掖庭做苦役。
来了?掖庭后他又一时?接受不了?登高跌重的落差,于一场风寒之中烧坏了?脑子,开始只是四处说元景利陷害了?他,故意害他失宠于先帝。
到后来,最严重的时?候,就连自己是谁他都不大记得?请,逢人便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元景利,现如?今萧云旗跟前的宠宦是假,还让旁人拜他跪他。
掖庭中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也无人将他的话?当真,看管掖庭的内监见他老迈,平日里除了?说些疯言疯语,也无甚大的错处,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被气?得?狠了?,也会动手打他一顿,下手没个轻重,打完也不管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
偏他命长,回回被打,回回都能等到秦瑛义诊。
秦瑛心善,见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管掖庭的内监也是常常找秦瑛求医问药,受了?她不少好处的,见她执意要救人,便都不好说什么,只能随她去了?。
可谁知这老东西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哪怕明知自己的命是秦瑛救的,对人家也从来都没个好脸,不是颐指气?使,就是指着鼻子胡骂。
秦瑛不愿与?个疯子计较,无事时?能躲他一步就躲他一步,一直以来也算相安无事。
唯有这次,起初原只是秦瑛在和其他人说着话?,被他在旁听了?一耳朵,便像是着了?魔一般,非拉着秦瑛说他晓得?,要她带明仪来见他。
秦瑛被他拉扯得?衣袍都垮了?半截,只好赶忙先将他应承下来,方才有机会脱身去找明仪。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夏侯明仪居然比他更疯,竟当真答应,亲自前来见他。
“哼。”老者轻蔑出声,一面颤巍巍地摸出一盏只剩半截白?蜡的破灯和打火石,一面与?她道,“罢了?,我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的确确不是元景利。”
“奴婢汪景亨,见过皇后,皇后殿下千岁万安。”
半截白?烛燃起,低矮狭小的值房瞬间被照亮。
汪景亨在这种环境下,对着明仪精神抖擞地行了?一个拜见大礼。
“汪内监请起。”明仪安心受他这一礼,方在他特意让出来的胡床[1]上落了?座,“这么多年埋没于此,还要装疯卖傻,避人耳目,着实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