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罪王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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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家暗牢里的关卡倒不是要人一次闯过,我也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方才完成父亲给我安排的这场修行。”
过后几日的某个清晨,秦瑛照常来给明仪请平安脉,盯着她将今日的药一口不落地喝下去,闲话?时?难免会说起从前。
虽已听楚听澜只言片语地提起过多次,但秦瑛还是会忍不住更加好奇,想要知道当年那座令萧觉苏月钦那起子人都提之色变的云阳王府暗牢究竟有何?机锋。
而今切切实实听了?一遍,除了?震撼之外?,她倒也还有些别的不解:“所以,萧觉也当真一直都陪着你,每一次都随你入暗牢么?”
“也不算每次,只是偶有一次我从暗牢里半死不活地回来被他和苏月钦撞见,他心有不忍,本是想去求我父亲免了?我受这份苦,天晓得?他是怎么说的,最后只与?我道,要和我一起下暗牢,与?我同生共死。”
那时?的她多傻啊,听到一句同生共死,便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虽然说,那时?候的萧觉倒也的确言出必行,将自己对她的承诺一一照做。
“犹记得?当时?他刚陪我去的那一关,夏侯家安排的关主是个心思诡谲,擅窃听盗取的西域飞贼。我几次三番败于他手,还险些被他骗进迷魂阵里割走一只耳朵。
“后来还是萧觉为?我出了?个主意,再下暗牢之前,在我脚腕上栓了?这串银铃,他则暗中躲在高处靠听铃声远近,为?我做指引,以防我又不小心着了?那西域飞贼的的道,跑远跌进他的迷魂陷阱。
“只不过此举终究还是为?飞贼发?觉,他自怒不可遏,发?起狂来死死抱着我,想要将我一起拉入他布下的火药陷阱,同归于尽。我当时?与?他斗得?精疲力尽,再难挣脱,差一点便当真要跟着他一起葬身火海。幸而那时?,萧觉抓住了?我的手。”
那一次,那个西域飞贼几乎炸塌了?半座云阳王府暗牢,重伤力竭的明仪被他死死拖着,险些就要从地面裂开的缝隙里掉到下面的火海去,死无葬身之地。
却没想到,关键时?候竟是萧觉冲了?上来,用他那双平日里只会袖书?握笔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任凭袖子被坚硬锋利的裂隙边缘磨损开裂,任凭他自己的手臂裸露在外?,被裂隙边缘磨得?破皮穿肉,森可见骨。
任凭她一再劝他、求他放手。
可他却冒着失去一臂,乃至于随她一起丧命于此的风险,始终没有松手。
直到云阳王府的人赶到,方才将他们都救了?上去。
秦瑛却像是听了?一篇天方夜谭一般,瞪着眼睛几度不敢相信:“你确定那人真是萧觉么?我记着,他可是个手指破了?点皮,都要派人来太?医署找太?医去给他包扎上药,再嚎上个七天半月的人啊。”
“兴许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曾经才会觉得?当日在暗牢中誓不放手的他可贵吧。”明仪侧身屈膝拨弄了?下踝腕上那一串依旧银亮如?新的铃铛,听着那清脆依旧的声音,心下更觉讽刺。
秦瑛却道:“我还是觉着不可思议,既有当初,今日的他又怎会无情至此?要知道世上废人武功的法子不说有千种万种,也多得?数不胜数,可他偏偏选了?最折磨人的封魂针。明仪,你真的确定当初救你的人是他么?”
明仪摇摇头,无所谓地撩了?下鬓边的碎发?:“是不是他都不重要,反正不管是那时?候的他还是现如?今的他,都已经死了?。倒是我前几日托你帮我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秦瑛被她突然又自然的转折绕得?微微发?昏,愣了?一下方没好气?道:“而今当上皇后了?,使唤人也使唤的这么顺理成章了?,听听你这口气?,谁爱搭理你!”
明仪轻笑,难得?有几分自在松快:“难不成秦医侍还想本宫跪下求你,以下犯上,这可是死罪。”
“微臣不敢。”秦瑛不情不愿地半直起身跪在席上冲她拱手,顺便还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然而当她再次坐下时?,俨然是一脸正色,“你要我查问的事,确实有了?眉目,只不过时?隔数年,加之陛下登基后又着意让元景利大肆裁换了?一批宫人,而今宫中还知晓当年之事的老人也几乎不再人世了?。
“唯有一个老太?监,脾气?甚是古怪,即便是我平日也都绕着他的屋子走,偏他们说,他知道的最多,我便硬着头皮替你去问了?。”
“然后呢?”明仪饶有兴趣地挑眉听着。
秦瑛却憾然摇了?摇头:“他不肯说。”
“不肯说?”那算什么有眉目?
秦瑛道:“倒也不是全然不肯,只不过是他提出除非是你这个皇后亲自去见他,否则他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明仪眉心一轩,“你将替我办事的事都和他说了??”
谁知秦瑛一听就又拿眼睛瞪她:“这种话?我怎会去说!分明是他自己个儿猜出来的!”
秦瑛虽生就一副大大咧咧、泼辣爽朗的直性子,却是个实打实的良心人。
日里除了?呆在太?医署钻研医书?药理,等待官宦贵人们传唤,闲来无事时?便常扛着药箱去为?掖庭宫里那些干苦役的宫人义诊施药。
在旁人眼里,这些人兴许是大明宫中最低贱、不起眼的人,他们的生老病死,无不轻如?鸿毛,不论是被吹起还是落下,都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唯有秦瑛,常常来往于他们之间,为?他们消病减痛,倾听他们的苦难。
为?此,掖庭宫的人但这时?起便与?秦瑛连成一片,将她当成了?他们自家人一般,常是有话?直说,无从遮掩防备。
这次也不例外?,秦瑛先是旁敲侧击地问到了?一些有关明仪所托的答案,然后再尝试着去寻找至今尚存于宫中的,对当年之事有些许映象之人,小心翼翼地,慢慢套话?。
只可惜当年之事始终是宫中禁忌,最终她也只找到这么个脾气?古怪,举止半疯的老太?监。
“那人在掖庭宫是出了?名的癫子,听说也是突然发?了?癔症,满口说着自己才是元景利,方被人赶到了?掖庭宫。这样的人,说话?也未必可信,明仪,不然你还是别去理他,容我再试试问问别的人吧。”
“不,就他了?。”
(二更)
交锋数次,明仪眼中的萧云旗,俨然已从最开始阴晴不定,我行我素的昏狂君主,逐渐展现出了?他另一面。
他的敏锐,他的深藏不露,还有他不经意间眼眸中浮现出的惊惶和恐惧,正在一点点将他从一个神秘莫测的恶鬼,侧写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特别是椒房殿那一夜,他突然而然的呆滞怔愣,还有猝不及防的落荒而逃,无疑都在昭示着明仪那个梦里所发?生的事,于他而言也是梦魇般的存在。
明仪从那时?起就在想,或许,他和自己一样,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并?且他的软肋和命门也多半藏在里面,被努力尘封,不愿让人发?觉。
而明仪眼下刚刚坐上后位,虽一下子解决了?崔太?后和苏月意两个大麻烦,看似已经坐稳后宫,实际上却依旧势单力孤,甚至就连自己的椒房殿内外?,也都布满了?元景利的耳目,令她随时?受制于他和萧云旗。
她若想摆脱这个局面,最好也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笼络心腹,结交外?臣,一点点渗透蚕食,慢慢向着真正的权力中心含元殿靠拢。
可这样一来,需要耗费的心力和时?间实在不计其数,明仪时?间有限,加之本身耐心也不是多好,自然第一个就放弃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