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旗被她问?得微微一怔，不觉意外，因为这样的想法他也有过，还不止一次。

倘若于黄沙戈壁初相见的是他们，倘若曾陪着她杀穿云阳暗牢的人是他，又?或者倘若当初他一意坚持，就是不许她嫁给萧觉……

萧云旗越想越悔。

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么?多?足以扭转乾坤，颠山倒海的节点?，哪怕只要抓住一个，如今的境遇都会天翻地覆，可偏偏造化就是这样弄人，叫他们一个都没抓住。

以至于事到如今，明明山海已?平，万路皆通，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凋零在自己面前。

幸而明仪没有这么?想。

在他情绪又?一次沉底之际，她及时抓紧了他的手，捧到自己颊侧。

这是爱人之间的限定?本能，在肢体发肤接触的那一刻，萧云旗掌心的温度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随着脉搏传感，那是一种透骨的亲密，把他的注意力重新从?懊悔和愧疚之中拯救出来，再次落回?到她的身上。

“所以萧云旗，下辈子你能不能早点来凉州找我？”

明仪微微抬眸凝视着他，眸底盈盈闪烁的，似是她晶莹的泪光，也是她内心最炙热的期望。

他们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她就是不甘心，这是她历尽千辛万苦，才?再一次看清、再一次鼓起勇气认定?的人，他们还没团圆几回?，连真?正相守的日子也是一双手就能数过来的。

是以她纠结辗转这么?多?天，比起故作坦然，故作大彻大悟般放下尘世所有，放下他，安然等待死亡，她更想像千丝万缕的藤蔓一般，长长久久地纠缠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都剪不断，分不开。

可萧云旗也有顾虑：“我这样的人，如何会有来生？若我入了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岂非要为我空等一世又?一世？”

他此生杀孽深重，手底下的人命，无辜的，不无辜的，累起来都足有一座山那么?高?。

从?前他浑噩蒙昧，无谓生死，自然也不惧怕什?么?下地狱、因果报应这样的诅咒之言。

可如今她既已?亲身经历坐实了佛家常言的前世今生，又?想和他许一个来生再见的机缘，他自然也便开始怕了。

却非害怕鬼神刑罚，而是怕他会被永远困在自己造成的孽障里?无法赴约，怕她好不容易燃点?起来的希望再次落空。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考虑过了。”

明仪莞尔，将他的手一握再握，让他的心一定?再定?。

只听她平静而又?略带兴奋地道：

“我若死，众人各有归宿，各自圆满，独剩你形单影只，这几年?光景犹若黄粱一梦，醒来一场空，怪可怜的。

“与其让你一个人在人世疯魔，倒不如你我同来同去，即使死后要入地狱，我做的恶事、背的骂名也不比你少，是要永不超生，还是万劫不复，你我皆可纠缠着，化成灰也不离不弃。”

上天垂怜，留给她这十?日，当是想让她和人世，以及人世之间和她，好好道别。

她也竭尽所能，绞尽脑汁，为身边所有人都做好了打算，想好了归宿。

唯独萧云旗，她无论如何打算、如何计较，都觉得他会是最不可控的变数。

怨天尤人，废政误国，猜忌功臣，大开杀戒……

他肯定?都干得出来。

更有让她最不放心，也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他再遇到几个春侯明仪，冬侯明仪，然后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气得想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他碎尸万段了！

所以，既是为了安他的心，也是为了顺自己的意，更加是为了世界和平、百姓安居，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把他一起带走，真?真?正正得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谁曾想她这想法一经暴露，温柔的杀机从?眼底浮起，萧云旗却反倒也笑了，只不露声色地问?：

“那你可曾想过，倘若贪生怕死，舍不下这条狗命，不愿意随你就死呢？”

明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急着说话?，只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转头去拿一旁矮几上的酒壶，不紧不慢地从?中斟出满满两杯琼浆。

一边动作，一边幽幽道：

“这酒里?加的，是经过大量提纯的苦杏仁汁子，是我这几日在上阳宫内寻觅所得，只要半刻钟的工夫，便可送人归西。”

两杯之中的水泽清透犹若琥珀生光，醉人的醇香背后，却藏着一抹极淡的杏仁气息，不必见血，就可封喉。

是她为他们两个人选的，速度最快、痛苦最少的死法。

毕竟不管有没有这酒，她其实都无生路可走，她喝与不喝都一样。

只萧云旗这边，他真?正的心思和在生死面前的本能选择，实则是她根本无法完全掌控的。

她思量了许久，除了这速死之法，却也再难想出别的高?招。

所幸便干脆罢了手，就这么?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要实在命不该绝，我在下面久等不到你自然也就不等了，扭过头我还嫁给萧觉，嫁给苏……”

她故作无所谓地说着，谁曾想才?说到最后那一个苏字，本还在开合翕动的唇，便被另一个人用同样柔软热烈的物什?狠狠堵住了。

哪怕到了此刻，他的小心眼儿还是不许她提，不许她说，从?后强横地扣住她的腰，掰过她的脸，在双唇相吻时用力吮住她的舌尖，惩罚性地引逗着她对他最本能的念想和欲狂，让她在痛与乐之间神思颠倒，没办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勾紧他的脖子，肉身和他紧密地贴合。

姓陈的郎中说过，她的身体已?至油尽灯枯，尘世的些?许火热，都足以把她烧成焦炭。

他一直谨记这一点?，这些?天也没腾出时间和精力来遐思其他。

哪怕到了此刻，他也还能强忍着，点?到为止。

只在她差点?喘不上气时住了手，紧拥着她，在她耳边斩钉截铁甚至可以说是咬牙切齿地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