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身?着帝王朝服的萧云旗听到这话?,竟是问也不问,迅速矮下身?,双膝触地。
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
“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或许他们当真就起这世上最了解也最懂得彼此的人?。
他心甘情愿帮她实现她最终的野心和夙愿,她也能在洞察一切后,毫不客气地笑纳,坚决不浪费这所剩不多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167章 天荒(四) “陛下,天后她…天后不见……
二月初七, 卯时正刻,天后夏侯氏身着翟衣,头戴帝冕, 由新帝亲自搀扶着,步出观风殿, 无视了仪官愕然?的惊呼,与新帝前后一道坐上了帝辇, 依次往洛阳城南北,祭祀天地社稷。
这?一次, 没有任何人的陪同,就连萧云旗也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众人前首,望着明仪一步步慢慢登上祭坛。
十二帘五色玉珠半掩着她?的面?容, 只露出她?抹了口?脂的殷红双唇,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尊临凡的神祇, 宝相庄严的同时,又是华美?而令人心生崇慕的。
她?在祭坛上率领众臣三拜九叩,此间天朗气清,晴光万里,没有山河颠倒, 日月陨落的异象,天地之间,一片太平安宁。
待完成最后一道祭仪,她?站起身,向?着阶下跪得满地都?是的朝臣勾起嘴角。
仿佛在轻嘲, 瞧,女子主祭,开国定邦, 与男子又有何不?同?
至辰时,帝辇返回紫微城。
明仪先立于乾元殿的高台上,待萧云旗踏着朱红的丹墀长阶来到她?身畔,两个人方才携手一道,让从河西赶回来的李西极宣唱圣谕。
圣谕中言及新朝国号,萧云旗与大臣们几经商议,又问过?明仪。
明仪嘴上虽嫌前世的萧云旗张狂,可实际上她?自己也绝非温良恭让之辈,一个乾字题在纸上,尽显他二人颠了旧朝,挫了蛮夷的声?威。
就这?样,新朝依然?如前世一般以乾字为号,萧云旗为天皇,明仪加号天后,年号亦是独取了明仪的名讳,改元凤仪,昭示了新朝日月同天,帝后共同称制的新局势。
再来便是封赏各路功臣,为帝后亲眷宗族正名。
只不?过?萧云旗是以齐陨之名登基,明仪亦不?愿再以夏侯氏女自居。
是以亲族一列,只以李西极这?个同胞兄长和阿野这?个帝后义子受封,一为正一品太师,一为广平郡王。
而后分封各路功臣,辛无晦谢蒙那些个武将自是功名爵位一个不?少,谢榆之也一跃列于公主之尊,她?的女儿则承她?从前的名号,成了新任栖霞县主。
再又颁布新政,宣告大赦天下,百官齐贺,抢金鸡,放烟火,大礼既成,满城俱呼万岁,举国皆欢庆。
加上之前为着狼奴羯族联军攻城,洛阳百姓也没能好好过?个年,是以此番直到夜里,整座东都?城仍是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尤胜年节。
可惜明仪忙累了整日,至黄昏时体力已然?不?济,不?过?是换身衣裳的工夫,便几度心悸晕眩,不?能行止。
这?样一来,夜来乾元殿上的宫宴她?也没法再参加了。
宫人们把情况禀报给?萧云旗,他立时便也要弃了宴饮,回观风殿陪她?,却被她?笑骂着推了出来:“你是我?的跟屁虫吗,这?么多天了也不?见腻的,赶紧滚出去,万别叫我?大乾第一场国宴开天窗!”
萧云旗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了,可当他在大宴上坐下来以后,却也是人在心不?在,满脑子将她?的话转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所剩时日越来越少,她?那么个自私鬼怎舍得为不?愿第一场国宴开天窗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赶他出来?
萧云旗心口?一紧,顾不?得阶下正顶着压力,举着杯盏向?自己敬酒的臣子,忙便起身离席,于一阵惊呼中几步跨出了乾元殿,直奔着上阳宫的方向?赶。
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没等他回到观风殿,便有平日里侍奉明仪的宫人着急忙慌地朝他跑过?来,“陛下,天后她?…天后不?见了!”
萧云旗的心登时如同被闷锤狠狠击中,神魂震荡之间,空出大大的一块血肉。
下一刻,他便听见自己急得几乎破音,却满口?只有一个字,“找…找!”
跟随左右的宫女太监霎时间也慌了,虽说他们也一点线索都?没有,却都?唯恐这?时候在这?暴君跟前杵着,碍了他的眼,丢了自己的命,连忙便四?散下去,争先恐后到处去找。
所幸闹哄哄乱了没有半刻钟,便又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从观风殿的方向?迎出来。
“陛下不?必找了,天后就在观风殿南角的浴日楼,正等着陛下过?去呢。”
来人正是从前椒房殿的掌事宫令魏氏,从前长安宫变,她?受谢榆之庇护藏于县主宅。
谢家母女当日离京实在带不?走她?,直至彼时乾坤安定,她?在长安本已无性命之忧,可她?却听闻明仪病重,一时心急如焚,想尽办法见到了当时途经长安的李西极,再三求他带上自己,这?才有了来东都?的机会?。
这几日也是她最常在明仪跟前侍奉,明仪有什么不?对,也理应先问她?才是,萧云旗也是连日来弦绷得太紧,关心则乱,一时竟混忘了这一点。
不?过?他也没能就此松口?气,未亲眼见到明仪之前,他的心依旧高悬不?下,转身便朝着浴日楼的方向奔去。
他是常年习武的,脚步一快,便是身边的羽林近卫都?没几个能追得上他,又有魏氏携了明仪的旨意在后拦住众人,等他到达浴日楼下时,俨然?已是孤身一人。
许是有人特?意吩咐,浴日楼上下没有点灯,洛阳城里此时又有烟火,斑斓璀璨的光辉时明时灭,交错的光影让浴日楼的台阶变得深浅难行,一段须臾半瞬的路,他走了足足有三十个吐息。
幸而一切的周折坎坷都只是过?路的风景,当他登上最后一级木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今夜最大的一束烟花便在浴日楼顶层开阔平敞的阁窗外大肆盛放,闪耀的金光照亮整个夜空,一息间亮如白昼。
萧云旗也能正好看见,他的妻子正凭栏侧坐在窗前,闲闲摆弄着一支形体纤长优雅的酒壶。
说是凭栏,可实际上她?的半边身子几乎都?在屋外。
她?已卸了钗环,光影下早春料峭的夜风吹动她?纤柔的发丝,在空中犹如参差的水草,浮游浅荡,一如当初她?一手提刀,一手携萧觉的人头上殿见他的模样。
可萧云旗也清楚地知道,月是当时月,她?却非当时她?。
她?现在羸弱得就像一张纸,让他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定在原地。
唯恐不?小心泄了一息气,惊起一阵风,便会?把她?从这?百尺高楼上吹落,成了他永远可望不?可及的星辰。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坠楼者脑浆迸裂,五体破碎,你那么爱美?,会?舍得让自己最终留给?世人的是这?幅形象吗?”
明仪却撑头轻笑,“四?肢尽断,耳聋眼瞎的死?法我?又不?是没受过?,你当我?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