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么一折腾,是保了他后续几?年韬光养晦的机会,却也成了一根一直扎在他心头的刺,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是以这一次,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绝对无法容忍他们?之间再有任何一个人临阵脱逃。
转眼来到这日傍晚,随着号角长鸣,战鼓擂动,索卡贡布的军队已然高举着火把,从北邙山上俯冲下?来。
铁蹄踏得泥雪飞扬,乌云密布的天空看不见一点斜阳,反而是军队燃起的火把,犹如一条快速游动在山林间的火蛇,正吐着信子,慢慢盘踞在洛阳城外,然后扬起脖颈,发起进攻。
洛阳守军不知是因主?将的伤势而惶惶不安,还是当真饿了好几?天,手脚无力,竟是连基本的箭阵都网罗不好,弓都拿不稳,箭射得又偏又软,毫无章法,几?次三番叫他们?的先锋营越过?了防线,直逼到城墙之下?。
不到两个时辰,他们?这边便有骁勇善战还不怕死的勇士借着云梯和飞索,陆陆续续攀上了洛阳的城墙,夺下?了上东门的城门机关。
三军一时士气大涨,索卡贡布一声令下?,便随他一起争先恐后地朝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冲了过?去,入城后即便遇上枪林戟阵,有他提着长刀一马当先,却也不见有任何人怯懦退缩,直将拦门者杀得丢盔弃甲,抱头乱窜。
索卡贡布却丝毫不见恋战,只一心催促着战马,沿长街奔着上阳宫的方向?疾驰。
他一心都扑在夏侯明仪的生死上,奔走之际,竟也未留意沿途前来拦阻的守军越来越少,只到了上阳宫外,才?遇上了铺天盖地的箭阵和火油轰击,不过?就算如此,还是靠着最?基本的人海战术,就让他们?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上阳宫门,容他纵马一跃,冲进了宫城。
当初扮成商人混在洛阳时,他曾出入过?上阳宫,自?也认得去往明仪所居观风殿的路。
他胯下?战马脚程飞快,几?步路的工夫便已经孤身踏过?狭长的宫道,来到了观风殿前。
这殿室内外早已狼藉一片,本该护卫在侧的亲兵想来已经被派去前线支援,而那?些负责侍奉的宫女和阉人也都早在外面杀声震天之时,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各自?卷了金银财宝,逃窜出去。
因此四下?里除了地上偶尔有那?么一盏被打翻的绛纱宫灯还噼里啪啦地燃着些许微弱的火光,便再不见一点光亮。
这种过?于?沉静的黑暗让人下?意识毛骨悚然,即使此刻一心想要求证夏侯明仪是生是死,可凭着征战多年的经验,索卡贡布依旧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危险。
可他已然深入其中,这时候想要后撤,只怕也为?时已晚。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洛阳城门已破,凭他们?那?点人手,也想和他唱请君入瓮?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转念又放下?心,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观风殿内这时也不出意外黑灯瞎火的,他却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正殿后的寝殿门,握紧手里的长刀,朝着里头垂着床幔的床榻走过?去。
大约还有三五步便停,只警惕地提起长刀,挑开床幔。
然而等待他的,居然确实?是那?张秾丽妖艳的脸,只不过?此时确是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索卡贡布忽而一怔,思绪翻滚之际,下?意识便凑过?去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的鼻息。
不防就在他负刀伸手出去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却猛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双如男人般粗糙宽大的手钳住他的手臂,借力坐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往下?压拽!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妆容也轻轻崩开,露出半张长着胡须的粗犷面孔。
而他的后心,也有一把冰冷的短刃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
不过?他也不慌,毕竟一切尚还尽在掌握。
奋力闪身一躲,任凭自?己的左臂被人钳制得脱了臼,也丝毫不惧,只将身挣脱了这一前一后的辖制,方才?不慌不忙地将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原来当真是我看走了眼,你夏侯明仪居然也是个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大义之辈。”
暗与影的交汇处,只见真正的夏侯明仪身着一袭单薄的素白衣裙,手持短刀,与同样藏在暗处的亲兵一起,正一脸戒备和冷漠地注视着索卡贡布。
他却还能?气定神闲地开口,予她嘲讽:
“还是说,你还在异想天开,妄想你的男人会赶在正月之前带着援兵赶来救你和你的城?”
“别瞎猜,从头到尾,我只有一个目的。”
在月光的映衬下?,淡妆素裹的明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刚死了丈夫的俏寡妇,与她平日里浓妆华服,眉眼飞扬相比,倒是别有一番纯洁和人欲交织而成的韵味。
“哦,是什么?”
只不过?前提是,得先忽略她眼底磅礴的杀气。
“杀你。”
第161章 决战(三) 莫不是有了身孕?……
当人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陷一个无路可逃的死局之时, 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是明仪少小?时候听苏月钦和阿兄讨论时局时,前?者说起京中政局变幻无常,萧觉归京之路困难重重时提出来的。
不过本来这也只不过是苏月钦随口的一句感叹, 当时的他们也没人给出答案。
而?明仪也是在隔间睡觉,半梦半醒随便听了一耳朵。
却不想时至今日, 这样一句所有人都不曾放在心上的话,却成了这些日子她命途的写照, 和心中盘桓不散的谶言。
不过其他的想法她也没有,只在入夜后, 一个人孤身坐在观风殿的寝阁里。
手边是放到凉透了都没想起来喝的补药,背后是那件之前?为?了收复金麟军,赶制出来的金麟军战甲。
可能她当真不是个聪明人, 重活一次,兜了这么大?的圈子, 最想杀的那几个人却仍旧没办法亲手了结。
若是苍天有眼,只怕也会现在也在懊悔放她这样一个蠢货回来,白走这人间一趟。
如此一想,她居然出奇地感到了一丝惭愧。
不过也罢了,上苍要如何罚她, 估摸着也是她死后,魂归地府的时候再说了。
她如今虽说必死无疑,却也还?没到立刻就要命丧黄泉的地步。
在从前?听澜爱看的志怪话本里曾有传说,去往地府的黄泉路尤其漫长,许多人都是受不住路上的寂寞, 心里的不甘在这途中被无限放大?,这才转身跳进?忘川河,宁愿化作厉鬼, 也要重返人间。
她不想像这些人一样,是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给自?己再拉个垫背的,黄泉一路,便也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