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年少早熟持重者,又怎会常常抛下家中眼睛看不见的老人独自外出?
既是漕运船工之子,又怎会不熟识水性,轻易便溺毙在应当最是熟悉的水域内?
而且这节骨眼上,偏偏是跑洛口仓这条线的船工家里出了?人命,这让人如何不生别的想法?
然而即便她觉出了?不对,但此事却是楼银镜当成坊间琐事说给她听的,便说明底下负责坊市监管的人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随着这桩连命案都够不上的小?事在市井间迅速传播,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又从中生出了?另一段“谣言”
洛口仓被烧,含嘉仓告急。
“必定是那个狼奴人无疑!虽说我们已经把当初跟来的人都料理了?,可?谁又知?道他居然还?在暗地里埋下了?其他暗桩?他想让洛阳城内乱,却随随便便拿一个全?然无辜的小?孩儿开刀?!哼,阴险卑鄙小?人,净耍这些阴招!”
事已至此,起初那个无辜幼童的身死之谜也?在彼时不攻自破,楼银镜气得叉腰在观风殿上来回踱步。
谢榆之亦坐在那儿不停搓揉着她的太阳穴,沉着分析:“眼下却不知?他在城中到底安排了?多少细作,若是大行搜捕,不光浪费人力物?力,还?更容易使城内百姓陷入恐慌,六神无主?。”
思来想去,左右权衡过后,她还?是主?动提道:
“不如这样?,由我谢家出面,带头捐粮捐物?,拿出个愿与东都民众共进退的态度,安一安百姓的心?。”
商人本该以利为先,她亦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义商贾,被夏侯明仪连吃带拿坑了?那么多次,她已在心?头发过上百次的誓,从此以对这女?人再?也?不拔一毛,然而事到如今,她们的生死和洛阳城的存亡已然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为了?保住她和女?儿的命,她也?只能?咬咬牙,再?次放血。
不想明仪却摇头,“在生死存亡之际,光靠安抚,是定不住人心?的,更何况,索卡贡布出招,为的就是等我们接招。”
楼银镜闻言惊异回头:“那你待如何?”
“离正月三十还?有多久?”她却答非所问。
“今日是廿三。”谢蒙回答。
“……廿三,还?有七日。”
明仪深吸了?一口气,在吐出去的时候轻轻喃喃,过后又垂下头,久久不语。
她头一回将脑袋埋得这么深,以至于就算离她离得再?近,也?没人能?看清她的神情,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扑棱闪烁着,明明灭灭,搞得人心?惊胆战半天,方才得见她挣扎着亮起。
“去,传我的令,命城中潜火队待命,后日若敌军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便召集百姓到含嘉仓前,在人最多的时候,放火,烧仓。”
最后两个字音落下,殿上所有人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更有甚至,如楼银镜,直接纵了?起来,回身抓起她的手腕:
“你疯了?!”
谢蒙也?同样?急得都结巴了?:“夫人,仓中米粮本可?以再?撑一段时日的,此时,此时烧仓,不光会使城民惶恐,就连守城的官兵也?会因此军心?动摇啊!”
她却淡静如常,仿佛在说一件类似于今天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的小?事:“我要?的,就是这洛阳城乱成一团。”
深冬将去,昼夜长短也?在逐渐发生变化,却始终追不上时间流逝的脚步,仿佛一眨眼就来到了?后一日。
谢蒙虽不大理解明仪的用意,她也?始终不愿开口多加解释,但他终究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火焰从含嘉仓内蹿起,焦黑的浓烟直攀天际,明仪站在上阳宫的宫墙上,听着民众凄厉绝望的哭喊和唾骂被朔风吹散,心?里却无限趋近于平静。
此后,洛阳人城便陷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恐慌。
为了?活下去,人们起初并不敢把矛头对准戍卫众多的上阳宫,只是冲进卖米面的商铺,打砸哄抢,争的头破血流,直到将商铺的库藏一扫而空。
随即他们又盯上了?城中的大小?商贾宅院,从一些家境殷实?的小?商人家开始,被死亡笼罩的人们就像是疯了?一样?,烧杀抢掠,只为了?能?多争取一颗米,多一分存活下去的希望。
一地狼籍的街道,满目疮痍的坊市,火光和血迹随处可?见,每一天都会有人死在这场人为制造的恐慌之中。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城中的混乱愈演愈烈,人们对明仪这个罪魁祸首的怨恨亦越发深刻。
疯子,自取灭亡,任性妄为,不管人死活,德不配位,没脑子的臭婊龖子……
恶毒的咒骂在民间层出不穷,怨声载道。
不过明仪却也?没有当真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待在上阳宫,她似是也?认识到了?自己因为一时意气,胡乱下令造成了?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
是以在事发后的第五天,她主?动拿出了?上阳宫库存里为数不多的余粮,开始带着人在北市街口,亲自为城中百姓施粥放粮。
只可?惜失去秩序的人间好似炼狱,再?想归正,实?如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她的粥厂不仅杯水车薪,甚至反过来激起了?气焰更甚的民愤。
就在廿九那天清晨,明仪如往常一般,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随她一同出宫施粥的卫兵架起炉灶,摆好锅碗瓢盆,并未在意其他。
她身边原也?围着几名亲卫,将她前前后后都保护得严丝合缝。
可?偏生就是这么如此,仍旧让一个看上去瘦小?可?怜,发黄如枯叶的小?孩儿钻到了?空子,攥着一片锋利的碎瓷,从背后扑向了?明仪!
“东畿王夫人遇刺!”
“来人!护驾!护驾!”
混乱与混乱交叠,东都城内一时之间算是彻底乱了?套,失了?章法。
且就在次日傍晚时分,洛阳城北的墙楼上,出现了?第一名叛军先登者。
洛阳城,破了?。
第160章 决战(二) “她若是真就这么死了,我……
「夏侯氏命人火烧含嘉仓, 行迹疯迷,犹如中邪。」
才?将拿下?洛口仓之初,这个消息被写在纸上, 用着狼奴人的暗语,装在避水的羊皮筒里, 通过?一只经过?训练的硕鼠,走水路送到了索卡贡布手中。
起初他也很诧异, 挑起的眉稍略带几?分不信邪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