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前往孟津关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个更加糟糕的结果。
“夫人,孟津关……失守了。”
明仪心头一沉,但表情尚能自控:“……知道了。”
楚家军主力随萧云旗西征,河阳三城所剩的守备军加起来也不过万人,再分?散到各个关隘要塞,即使孟津关地理位置险要,明仪也在掌握了河阳兵权后,第一时间安排了其?他关口的守备军分?派兵力前往支援,但终究是敌众我寡,难以与河马的十万人马相抗。
所以孟津关失守,原就在明仪的计算之内。
可前来报信的斥候却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按说此?人是谢蒙提拔的,这段时间也常常出入观风殿,替明仪办事。
关于她最开始对孟津关的判断,起初就多少猜到了一点,加之也了解她的性情,不应该是因?为讶异于她的平静而怔愣在原地,肯定有别的理由。
明仪于是又问:“还有什?么事?”
谁知就算她主动开口问,他也还是犹豫了一阵,方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口:
“河东军进?入孟津关后,便?开始肆意?屠杀临近几个县城村落的百姓,烧杀抢掠,□□妇女,今年河东暴雪,他们粮草储备不足,而孟津一带今年收成也不好,又经战乱,几个县城的粮仓都是空的,他们补给不上,便?效仿晋时胡人作为,将?妇孺老?弱……烹之而食。”
烹人而食,如此?灭绝人性的恶鬼行径,便?是谢蒙这样粗莽的汉子也听得瞠目结舌:
“河东虽反,可到底都是汉人,他们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手足同胞?!”
“那如果他们真正的主将?不是汉人呢?”明仪冷不丁回过头。
毕竟这个小斥候刚才也说了,烹人而食是晋时胡人的作为。
那么她基本可以确定,目前这起叛军虽然是打着河东的旗号,有张克山之孙张来充作名义上的主帅,但实际上号令三军者却绝不是张克山本人,应有极大的可能,是她的老?对手,索卡贡布。
“谢蒙,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
她的目光沉着坚定,静静眺望着北邙山的另一边,孟津关方向。
但见眼下的局势,张家镇守河东多年,一朝反叛,根源也是其?子孙对张克山不肯放权心怀不满,这才恰好让索卡贡布钻了空子,以财权名利相诱,换来暂时的联盟。
而在羯族人这一头,他们和狼奴都盯着中原这块肥肉,后者虽选择了暂避锋芒,只以襄助辅佐之名,与之联手克敌。
但索卡贡布一个狼奴国?主,却贸然出现在他们羯族的进?攻路线上,还仗着娶了他们的公主,做了他们大汗的半个儿子,一来便?要当权做主,对着他们发号施令,羯族人多狂傲自负,就算一时忍让,却未必真心臣服。
是以明仪便?揣测,眼下河东军看似听从索卡贡布指挥,可实际上这支人马内部?却集结了三方势力,必定暗流涌动,悬丝一线。
如此?一来,她作为局外人,只消在万千种可能里找到一个契机,将?水搅混。
而这个契机,恰恰就是索卡贡布自己送上门的。
*
“你是疯了吗,这种关头居然敢让人到处传索卡贡布垂涎你的美色,对你怀有私情,还想把你抢回去做王后?!你是真不怕长安那些朝臣抓住机会做文章,阻你封后之路吗!”
数日?后,得知明仪作为,谢榆之第一时间便杀进了观风殿,对着她一顿急骂。
明仪却只是气定神闲地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一面?继续盯着手边的残局,一边道:“他们拿我做的文章还少吗,我不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儿?再说了,我让人散布出去的也都是实情,有哪一句是冤了那个狼奴人的?”
谢榆之有些噎住,她虽不懂战局,但从生意?人的角度,其?实是能明白她这步棋下的意?义的。
索卡贡布虽作了羯族大汗的女婿,但终究非我族类,羯族其?他人对他必是怀有防范之心的。
明仪此?时将?这样的风流韵事吹进?他们的耳朵,羯族人亲眼看着他空降河东,又出入洛阳,自然而然会对他产生怀疑。
“现如今虽说索卡贡布为了哄得羯族人开心,自行避嫌静修,不再过问战事,可孟津关已?氏,眼看平津关也坚持不了多久,敌军马上就要跨越北邙山,兵临城下了,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索卡贡布几乎是孤身深入河东,出了这样的丑闻,为了能够维持三方的合作,他不得不先暂避锋芒,退居于后。
否则,以他缜密的行事风格,在夺下孟津关后,比起再拿一座平津关,以便?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洛阳门下,他定会转过头去对付虎牢关,阻断洛阳与河北范阳的联系,防止长安萧云旗绕走范阳支援东都。
之后再进?一步吞并河阳三城的其?他军镇,结合狼奴大军在西边的征伐路线,使得洛阳和长安一点一点沦为孤岛。
不论是长安的萧云旗,还是在洛阳的明仪,最终都会插翅难逃,再无后路可言。
幸好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羯族人和张来急功近利,加之他们在北多年,受今年这场雪灾影响最为严重,粮草物资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陪索卡贡布玩这场巨蟒围猎的大战。
更何况,就算他们咬着牙,陪他耗,纵然将?来有幸得胜,他们也差不多弹尽粮绝了,此?时一旦索卡贡布过河拆桥,他们可能连反抗的实力都没有。
所以他们想要的,自是尽快攻下平津关,打入洛阳,瓜分?城内的财富和粮食,从而才可保证不被踢下谈判桌。
于中原而言,这场战役终究是敌众我寡,纵有天堑相佐,连天的大雪和告急的存粮,还是成为了河阳三城最为致命的弱点。
看清楚敌军三股势力之间的盘根错节,和他们各自的需求,明仪并没有要逼着前线战士死守的打算,平津关上她亦不曾病急乱投医一般地,胡乱追加布防。
有孟津的前车之鉴,周遭百姓早在河东军打到平津关门口之前,便?自发地往洛阳城转移。
明仪也提早留了准备,与谢榆之商议着在城外设了草棚,开了粥厂,只暂且安顿了他们,不叫生事就行。
待忙活完了这一切,转眼便?到了年三十的晚上。
为着迫在眉睫的战事,洛阳城不得不暂行宵禁,这个年没有焰火,没有集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四下难免有些冷清寂静。
阿兄,阿野和萧云旗都不在,眼看着敌军就要打到洛阳城门口了,明仪也没心思去顾守岁这样的年俗,入夜后该睡觉便?抓紧时间睡觉,以确保自己能够在任何时候都有足够的精力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不料就在这一夜的后半夜,打更人手里的梆子敲过三更,一阵急促的战鼓伴着铜锣那惊天动地的响声,从洛阳以北一路着急忙慌地传进?了上阳宫,一时间,半座洛阳城都为之惊动。
“夫人,河东军夜袭,他们架了云梯和登墙索,准备从上东门打进?来!”
明仪一听,便?立时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
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这群不讲武德的北蛮子,竟是连个除夕夜都不教他们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