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逃脱当夜,除了安排人手在城中四处搜查,戒严内外,她?还立马调来了洛阳八关的舆图,摆起了战时排兵布阵用的沙盘。
而洛阳作为历朝历代的中原重核,自是山河拱戴,八关都邑,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称得上是铁壁铜墙,密不透风,从古至今也只有安禄山一人,仗着河北民势怨声,能?在二十多日便占下了洛阳。
现如今索卡贡布已经得到了河东道的支持,而河东道与东都之间,尚还隔着一座太行山。
河东军若想事半功倍,定?会?选择太行八陉中,最?短也是最?便捷的轵关陉,直达黄河岸边。
眼下又逢严冬,这一片的河道已然结冰,即使是不善水战的羯族狼奴人亲临,也能?轻而易举渡河攻城。
加之以明仪对?索卡贡布那如绣花般缜密的作战风格,但凡是他掌兵,定?然会?在渡过黄河,掌控孟津关后,对?整个?洛阳腹地采以徐徐图之的手段,直到把东都逼至绝境,再一口吃掉。
明仪从前最?烦他这一手,毕竟西塞大漠荒而广阔,他这般布局,加上人又诡诈多变,稍一不注意就会?被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要么被他截杀于半道,要么让他趁机占了城池。
可现在不一样了,中原不比大漠,山河格局早已注定?,只要索卡贡布还是从前的索卡贡布,她?就有办法仗着天时地利,和他耗到底。
只不过,她?虽是这么想的,却不代表在座所有人都如她?一般。
“夫人所言极是,待我二人回?去,定?会?加固城楼,勤于操练,必然会?使河阳三城与楚帅在时无异,倘若河东果真举兵来犯,我河阳楚家?军也一定?义不容辞,势必与之血战到底。”
楚家?军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将?领这时也开了口,他确比他的同僚要圆滑得多,说话时无论口吻语气,还是神情?姿态,皆是谦卑之至,让人轻易拿不着一点错。
然而这却也只是他自以为的。
殊不知明仪这头?,就算是对?政务战事一窍不通的楼银镜,也能?听出他言语中暗含的推诿,气得就要发作,“你们!……”
明仪却在这时转身走了回?来,不露声色地摁住了她?,重新坐回?自己的贵妃榻上。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再说话,坐下来后也只是慢悠悠地拿起一碗热茶,捧在手心里轻轻吹着茶面上的浮沫。
她?的眉眼从不柔和,即使是垂着眼睑,眼角和眉尾也是飞扬上挑,犹如出鞘的利刃一般,美得锋芒毕露,凌厉霸道。
若是唇角再不带点笑意,整张面孔便格外的严冷,不怒自威,让人犹如头?顶闷着千斤云雷,身后阴风阵阵,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直到她?终于饮了口茶,将?手里的茶碗咚一声不轻不重地放下去,定?了主意:
“河阳三城乃水上重塞,不容有失,今日我请二位来,便没想过要你们走。这河阳三城,我替二位守了。”
楚家?军二将?初闻皆惊,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她?在战场上的名声和威望,但也想着,女人不论过往再怎么厉害,终究已经嫁做人妇,事事当唯夫命是从,乖乖退居男人身后,何以如此越俎代庖,敢对?着他们这样的藩镇武将?大放厥词,动辄生杀?!
她?当她?是谁,吕雉还是武皇?!
可不等他们叫嚣,那些藏在观风殿暗处的亲兵已然纵了出来,架刀的架刀,捂嘴的捂嘴,捆人的捆人,七手八脚的,眨眼的工夫便把他们摁在了当场。
因是早有准备,明仪一声令下,连同门外跟随这两个?人的卫兵也都让她?的人拿住了,一个?接一个?被带了下去。
事急从权,河阳三城包揽洛阳八关几乎半数的关隘,只要失守,东都之得失即刻迫在眉睫。
而不论是从明仪与楚家?本身就有旧怨,还是从行伍间的大老粗多少?都有些轻视女子出发,但要没有楚凌山,她?若发话,楚家?军必是一字不听,一字不信的。
是以她?一早便想定?,与之先礼后兵,先夺权于手,再言其他。
纵使会?招来他们诸般不服,只待河东军兵临城下时,他们便也噤声了。
至于长安那边,她?也并不担心萧云旗知道后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毕竟,他们已经说好了。
“传令河阳三城,备战!”
第156章 守城(二) 河东军夜袭!
而事实证明, 明仪的判断全数正确。
就在索卡贡布在洛阳现身后的第七日?,河东,叛了。
乌泱泱十万人马集结于河东与东畿都防的边界, 自太行山的另一面?来势汹汹,不日?便?越过勾连着关西和中原腹地的轵关陉, 直奔孟津关而来。
几乎与此?同时,狼奴大军占下凉州城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洛阳的风雪愈演愈烈, 长安亦是腹背受敌,左右难两全。
这是一段连明仪这个从前世而来的人都茫然无知的迷途, 而这座由他们一手崩裂又聚合的山河人间,也隐没在了这场风雪里,变得前途渺茫。
“长安还是没有回信吗?”
明仪站在东都外郭城墙上, 面?前是巍峨而寂静的北邙山,背后是繁华喧闹, 沉浸在年关喜气中的洛阳城。
她绝非大义之士,身后的万家灯火,其?乐融融也并不能感染她分?毫。
她心中所想,只有萧云旗信中最后的几个字。
「新朝事杂,正月归。」
世事变化无常, 人们许下的归期,也常因?为诸般造化,或推迟或者干脆食言。
明仪尝过太多次这种从期盼转而失望的滋味,早已?习以为常。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纵使一遍遍地奉劝自己别太在意?, 给自己泼冷水,却始终浇不灭心里那最后一点点代?表着期望的火苗。
至少再见一面?吧。
在她死之前。
明仪如是想。
然而谢蒙却诚实回答道:“大雪封山,函谷关往潼长安的去路被积雪引起的山崩阻断, 暂时无法通行。”
明仪一时默然,半张脸埋在斗篷厚厚的绒领里,下垂的羽睫沾着雪花,双眸雾沉沉的,让人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