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马上披了衣裳穿上鞋,随便?捋了几下头发,便?从殿中走了出去,领着一小队亲兵,径直奔赴上东门。
而洛阳上东门,谢蒙早已?带领着时刻备战的守备军进?行抵抗,待明仪在亲兵的拥护下匆匆上了城楼,低头一望,敌方已?经架了三座云梯,想要夺取先登功名的先锋,正顶着城楼上的热油和火弹,不要命地往上冲!
大战来得猝不及防,明仪当下不再犹豫,命谢蒙从先锋营中点兵三百,许以重金做励,找准时机,将?城门迅速打开一隙,由谢蒙亲自带领着这三百勇士举着刀枪冲杀出去,同时又以城头箭阵作为掩护,对着他敌方云梯上下的人集中火力。
谢蒙身形高大精壮,力大无穷,一人便?可横档在一座云梯以前,被他挑选出来的勇士,也都是这些天明仪在安排洛阳城防部?署时,从各大营里挑选出来、杀敌过百的悍勇之辈,一经出城,便?如大漠中最凶猛强大的狼群,死死咬住了敌军的第一道攻城线。
长夜漫漫,打杀声和隆隆的战鼓此?起彼伏,壮烈的烽火映满透洛阳城的半边天,为这个没有焰火和礼炮的除夕,添上了另一抹特别而又惊心动魄的华色。
天将?明时分?,熹微的晨光夹杂着风雪从灰暗的天幕里倾泻下来。
明仪在那一刻彻底看清了敌方主帅的所在位置,旋即于上东门的城楼上,抬起了她握了整夜的弓箭。
拉满弓弦。
第157章 守城(三) 他一刻也不会放弃洛阳。……
长安的雪下个不?停。
白日积在路上碍人行止, 夜里噼噼啪啪砸在窗上,扰人清梦。
害得萧云旗连着三五日都没睡过一个整觉,更也没梦见?过明仪。
说来这段时?日他们虽分?隔两?地, 却也逐渐不?约而同地摸清了入梦的规律只要他们能够在同一时?间入睡,彼此的梦境便能实?现交叠。
虽然在梦境里的他们, 不?过是以少小时?的模样姿态并肩坐在屋檐底下,静观檐外的蒙蒙细雨。
见?不?到?真实?的对方, 也没办法对话,但只要有这一梦, 有这一层光怪陆离的羁绊,他的心便是安定且有归属的。
但这几天,他梦不?到?她了。
“韩世杰这个混账王八羔子!这时?候问陛下要铸币的炉子, 还不?给就不?放行?!当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他们朔方究竟在图谋什么吗!”
“这回若是准了他, 岂非让他以为陛下竟是这般的好拿捏?!哼,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但凡他要是在爷爷面前,看爷爷不?把他千刀万剐了!”
“可韩节度所忧虑的也不?无道理,河东叛乱, 金麟军远上阻截狼奴大军,眼看着西北一带唯有朔方兵力充沛,可阻挡羯族人南下支援河东叛军,倘若此时?抽调走了朔方军,恐怕今日的洛阳, 就是明日的长安了。”
“那难道我们就要放任叛军围攻洛阳,什么都不?做吗?!”
“只要能从贺兰山前截下狼奴和羯族两?边的军队,不?使?其南下祸乱中原, 洛阳暂失,有又?何妨?”
“可李二还在洛阳!洛阳丢了,她怎么办!”
延英殿前,旧日的文?臣和新朝的武将已经为这迫在眉睫的战事争执了大半天。
常跟在明仪身边的那个小子,萧云旗连日来看他有几分?天资,金麟军西行时?便把他留了下来,平日让人盯着他读书,大臣议事时?也准他在侧听着。
不?曾想久而久之,竟把他的胆子也给听大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他大声嚷嚷。
“独眼贼,你倒是说句话呀!”
若是换做平常时?候,恐怕他话音未落,脑袋便已经搬家了。
然而眼下,弓身坐在上首的萧云旗却奇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甚至反过来,坐在帝座上,垂着头,不?说话。
他一贯不?爱束发,此时?也是半散着头发,头一低便也被长发隐去了半张脸。
唯有定睛观察,才?能看到?他乱发后垂敛双眸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胡虏来犯,兵指东都,数日前战报姗姗来迟,萧云旗第一时?间便想分?兵支援洛阳,不?料大雪却在此时?封了崤函古道,阻断了长安回援洛阳的必经之路。
他便只好另寻他法,命人去信灵州,想以北面朔方兵马,截断羯族主力,解洛阳的燃眉之急。
直到?昨儿夜里那朔方节度使?终于回了信,谁曾想他居然在这种时?坐地起价,仗着自?己有求于他便狮子大开口,一伸手,直接问他要朔方自?己的铸币权。
可谁都知道朔方地理位置特殊,多民族混居,往来人口复杂多变,一旦放任自?守,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勾结外贼的河东。
更遑论安禄山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萧云旗便是再心急,也断然做不?出这种拆东墙补西墙、饮鸩止渴的行径。
但他如果不?应,那洛阳……还有明仪……
他不?觉想起之前他曾提笔给她写信,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斟酌了半日才?落下去的几行家书,本就是他思来想去后,确定能让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做到?的诺言。
不?成想就是这么短短一句,他笃定的笃定,却还是被这变化莫测的现实?从中作梗,势要毁得一干二净。
他几乎就要怀疑,会否当真是怨他前半生任性?妄为,作恶又?多,连上天都不?认可他重?登帝位,是以才?会让他再临长安时?,频发异象,惹来狼奴羯族大举进犯,殃及整个中原,更让孤身等在洛阳的明仪深陷重?围。
灰心和惭愧填满他整个胸腔,他甚至开始后悔,倘使?当初,他并未强行将她从广州带回,亦或者再早一些,没有答应她的要求,立她为后。
那现在的她,会不?会就不?用跟着自?己受这么多的苦?
会不?会已经和苏月钦双宿双飞,过着她一开始想要的平静安宁,有钱有闲的小日子了?
不?,他不?要。
即便只是想象,即便明知道若真是这样,于她而言才?是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喜乐。
可只要一想到?她会对着其他男人舒展眉眼,言笑晏晏,他的心便如同在瞬息间横生出数不清的倒刺。
从内向外,刺不?破,却能把薄薄的皮肉磨得鲜血淋漓,更能隔着皮肉,钝钝地剐着骨头,让他控制不?住地呼吸困难,浑身轻抖,更有一阵一阵的杀意在身躯里翻腾不休。
呵,或许他果真就是这样一个天生的恶鬼修罗。
永远自?私,永远狭隘,站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之底,好容易学?会了如何抓着另一个人手,和她一起摸索着前行,便贪婪得想要永远将她握在手中,困于身侧。
哪怕这么做是错的,哪怕她已有了跃出深渊的跳板,他也要拼命拽紧她,阻断一切她离开自?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