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他将价一口气砍到十文钱，他竟也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如此一比较，只怕他囊里的货色连十文钱都值不了，我还要了作甚？”

“是吗？”

明仪一字不落地听完，却也渐渐觉出了异样，回头便暗暗朝谢蒙使了个眼色。

她不及小孩儿心性单纯，跟着经商的母亲学了些生意上的皮毛，也只知拿来?与人杀价，她心思一动，便是事关整个中原。

谢蒙跟了她这么些日子，立时便明白了她的用意，瞟了一眼那个卖香料的胡商，把手里的东西托付给了另外的护卫，转身没入人海。

第153章 暗鬼（一） 这是一个非常不祥的信号。……

萧云旗留给明仪的三百人?中, 有擅长刺探情?报、查人?问?事的斥候，这?些日子早便把洛阳上下摸熟了，谢蒙拿把明仪的事交代下去, 一两日的工夫，便有了眉目。

不日清晨, 谢蒙被带着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来向明仪回话：

“回禀夫人?，从底下兄弟这?两日明察暗访的结果来看, 那胡商是跟着一支从北边来的商队来到洛阳，本不足为奇。但怪就怪在这?支商队上, 他们打河东那头通关入境，表面上队伍里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奇沙人?和康国人?，贩卖的也是那边的货物?。

“但我们悄悄带去的译者却说, 他们的本国语讲得很是蹩脚，像是刚刚才学一般, 汉话却说得极为流利，只不过多多少少也还是夹杂着一些莫名的口?音。”

明仪这?时刚用了早饭，饭饱神虚，她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楼银镜去取她毎日都要喝的补气血的汤药，他带来的消息正好给她提提神, 耐心听到最后，心里的疑影儿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清晰。

但听她问?：“那日人?多，我没怎么留意，你们可有他们的画像？”

“有。”谢蒙答应着, 忙便从随身带着的羊皮桶袋里取出一卷画像给她递了过去。

明仪接过去，一一展开来看。

那一张张异族面孔随即从她眼前划过，虽然?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是像这?样山根挺拔，颧骨宽高的长相，她早在许多年前便以司空见惯。

明仪心头一沉，一晃神，鼻间仿佛又嗅到了西?北风沙混杂着羊骚味的粗粝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疑点吗？”

谢蒙道：“他们虽是同一支商队，所贩卖的货物?品类却又杂又多，是以除了丰都市外?，他们在北市和西?市也都有摊位，且又有分散在各个集市的角落，并不似别家商贾，要么集中一个摊位，要么只贩卖一个品类。”

这?两日明仪也从谢榆之那里了解了一些，东都商业通达，东西?南北各有集市，所售货物?，所涉商户基本都有定数。

这?些虽不入大梁律法，但在各个市场的商户之间，早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遑论异族商贩本身便是跋山涉水来到中原，再庞大的商队所携带的货物?数目也都有限，本就无法和大梁本土的商贾比较，是以他们一向都会?集中在南边的丰都市，而几十年来，东都的百姓和来往的客商也早已习惯来此挑选异族货色。

这?支商队却接二连三地?出现反常行?为，不是价格对不上，就是贩货的位置找不明白，着实让人?很难不起疑心。

而且，以明仪从前行?军的经验来看，又难免不从中觉出更蹊跷的蹊跷：

“他们这?么做，你瞧着像不像是在作战前，斥候摸查敌方?地?形和人?情?？”

谢蒙闻言，恍然?抬头：“夫人?的意思?是……？”

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们如?何会?盯上洛阳？”

是啊，洛阳虽富庶繁华，却也曾是几朝古都，深在中原腹地?。

就算是五胡乱华之际，羯族想要南下夺洛阳，亦是以现今朔方?河东一带为突破，进而破城灭晋。

萧梁有此前车之鉴，自是视朔方?和河东为北防的重中之重，历代帝王都以此为军事重镇，囤积的兵力、任用的蕃将?，实力决不逊于他们西?北夏侯家。

据明仪所知，如?今的河东节度使张克山便是当年跟随萧云旗的父亲萧冲，一起平定玄宗之乱，力斩叛贼师远道的功臣。

后来又受萧冲任命，镇守河东，一直恪尽职守，至萧云旗即位，河东节度使的位子也不曾更迭。

之前大朝会?的时候，明仪曾远远地?见过他一眼，记得虽是个两鬓斑白，耄耋之年的老者，却仍旧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套在一身华丽而沉重的明光甲里，浑身上下正气凛然?，沉稳内敛，全然?一副大将?风范。

可同样也是如?此一个人?，却在前世今生，面对来势汹汹的河北叛军，都选择了按兵不动，与之井水不犯河水。

前世尚可理?解，他或许是早就瞧不上萧云旗昏狂无道，纵容奸宦的昏君行?径，又不想背负反贼之名，这?才故意对河北叛军放了水。

然?今生当时萧云旗明明以对外?宣称身死，长安城内也换了主人?，还是当初所有人?都赞誉有加的贤王之子，他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竟在两军对峙之际，依然?作壁上观？

明仪想不大通，却也还有些不忍相信，于是又让谢蒙调来了这?支商队所有人的通关文牒和公验。

然?而翻开一看，那粗制滥造，连她这?种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是作假的水平，实在让她眼前一黑。

“你再想法子安排人去河东地?界打探一下，尤其是河东节度使张克山府上，这?么假的公验和通关文牒他的人?都敢一路放行?，着实可疑。”

说罢，更有重重扔下两个字，“尽快。”

谢蒙从未见过她这?般肃正、如?临大敌的模样，纵有百般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一口?应下她的吩咐，即刻便从观风殿出去了。

可说是尽快，但河东节度使治于太原府，即便乱马加鞭，却也还是要花许多工夫的。

直至腊月初八城门即将?关闭之时，谢蒙派去的探子终于抢在最后一刻，进了城。

“禀夫人?，河东上下并无异样，只不过是前阵子河东节度使张克山府上有喜，为了让河东道上下都沾沾喜气，又是赏钱又是延长了休沐，乱哄哄的，闹了好些日子，各方?便都有些松范，那支商队这?才有机可乘，钻了空子。”

事出紧急，谢蒙直接便让探子自己到了明仪跟前回话。

明仪听后挑眉，“什么喜事，值得整个河东如?此大费周章？”

探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张克山的长孙娶妻，许是他孙辈里头一桩婚事，这?才教他如?此重视……”

话到此处，他却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神情?犹豫，被明仪及时捕捉到这?一变化，急急追问?：“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忙回过神来，拱手答，“回夫人?，卑职只是突然?想起，这?张家郎君娶的女子并非中原人?氏，而是一位出身羯族的女郎。”

明仪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