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得胜还朝，扶着父亲的灵柩，走在万军阵前，满心却想着赶紧见见听澜阿兄，见见萧觉。

然而在云阳王府的大门口，她却一个都没见到。

阿兄为着避人耳目不便出来相?迎她可以理?解，萧觉和苏月钦因京中?先帝病危被紧急召回她也能理?解。

唯独听澜，确是被楚家抢在她入城前几?日便强行塞上了回河阳的马车，让她们连见一面，好好道个别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唯一留下的楚凌山也只是为了追悼她的父亲而留，若不是她主动追上去问，那时的他竟压根不觉得有和她解释一番的必要。

至于?他曾给出的保证，就后事来看，也不过是一通敷衍小孩儿的说辞而已。

楚凌山沉默良久，似是也回忆起了这些年自家所?做的亏心事。

他素来自诩公义，俯仰不愧天地，不愧家国。

独是这个命如草芥的小孙女，成?了他磊落人生中?微小却又永远无法?抹除的污点?。

甚至他原本连这个孙女的存在都并不知晓，哪怕当年云阳王妃也曾去信告知，他也被疼爱幼子的发妻一瞒再瞒。

直至后来族中?内讧，嫡庶兄弟争权，妻妾斗法?，这件事才被庶子房里的人当作打压正房的筹码抖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

而长安那边，他也是在得知苏月钦被贬，及他亲手写下的放妻书被送回河阳后，才意识到当时已在高位上的明仪，也已经知晓且万分介怀这件事。

“……是我这个做祖父的，对不住她。”

不知是不是明仪听错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楚凌山老迈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可即使如此明仪也不会有所?动容，“当初我临危受命，顶替萧觉与将军一起抵御河北叛军，将军明知一切真相?，却一个字都不曾告诉我。”

听澜初丧之时，她和她在京中?团聚也才一年不到，关于?她为何会突然嫁给苏月钦，个中?种种因由，她都还没搞明白她便骤然撒手人寰。

以至于?当半载以后，她替萧觉来到河阳，面对楚凌山时，也丝毫没有想到他背后那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家族会是致使这一切悲剧的祸源。

直到前世后来真相?被她一点?点?揭开，却发现?她早已经失去了报仇雪恨的能力。

“不过……而今你我算是同?盟，不论是当下守卫东都，还是未来的新朝也少?不了您这位肱骨栋梁，我不会为了个人仇怨与您为难。”

“但，也不代表我会既往不咎。”

先前一直在京，她眼皮子底下只有除了萧觉，便只有苏氏兄妹和崔家，竟是让她一度忘了在千里之外的河阳，还有致使听澜命丧他乡的真正始作俑者，楚氏一族。

好在此番上天自有安排，即便她一时没想起来，也还是给了她机会，让她能够来到东都，见到楚凌山，重新想起曾经的因果。

“您只需要告诉我，当初参与陷害听澜，把她和苏月钦送到一间?屋子，一张床上的人都有谁，你我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她的口吻不轻不重，却威压十足。

楚凌山虽远在河阳，这些年她在京中?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全然不知。

楚家那些人若落到她手里会有什么?下场，楚凌山心里有数，一时不免为难，“这……”

明仪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怎么?，这么?多?年了，您不会还没查出来吧？”

“罢了，您不说，那我就自己?去问。”

第139章 旧怨（二） “你凭什么和她长得这般像……

明仪话音初落, 人已?转身快步走下城楼。

“你去哪儿？”

谢榆之见她上城楼时神情不大?对?，便一直带着其他人在原地等?她，此刻见她下来?脸色却比上去之前还要难看, 她心道不妙，立时便用身子挡在她前面, 问。

明仪被挡得脚步一顿，口吻却冷如寒锋, “去楚家，杀几个人。”

谢榆之惊得瞪大?眼睛, 连忙上手抓住她的手臂：“你这时候发什么疯！你莫要忘了，你现在是东畿王夫人，你一来?洛阳就跑去楚家杀人, 你让东畿王怎么想，让东畿王军还有从前楚家军的将士们怎么想！”

“我自?能应对?。”

明仪沉着道, 可在外人听来?这更像是逞强的说辞。

昔年楚氏娘子是如何嫁给苏家状元郎的丑闻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纵然谢榆之尚困于韦家，却也有所耳闻。

她虽和楚氏并没有多少来?往，但后来?为着与明仪深交，前前后后倒是也打听到了不少她们过去的事。

她知道明仪重视楚氏如重视亲姊, 也猜到了当年楚氏嫁入苏家或许另有蹊跷。

她理解她要为楚氏报仇的心，可现如今在她看来?，却还未到时候。

于是她只能把她抓得更紧：“明仪，你听话，现在咱们当真动?不得楚家, 先忍过这一时吧，至少…至少等?东畿王回?来?。”

明仪闻言，稍稍顿了片刻。

站在谢榆之的立场, 被她半推半就裹挟到了东畿王的阵营之中，她这个东畿王夫人是她在这群泥腿子之间安身立命的唯一靠山。

若此时她不管不顾闯下大?祸，势必会连累到她，届时即使东畿王为着谢家的助力一时不迁怒，但也只是一时。

她有顾虑，在所难免。

但，“我夏侯明仪，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你放心，我只杀和那件事有关的人，绝不滥杀无辜，倘若楚凌山和楚家军为此对?我怀恨在心，我也愿意一力担下所有恶果?。”

说着，她已?然挣脱了谢榆之的手，一面继续朝前，一面吩咐，“楼银镜，带她和跟着我来?的那个孩子去休息，谢蒙，召集人手，去楚家。”

秋末冬初的闷雷在那一刻炸开?，震动?整个东都。

楼银镜轻轻拉住了想要去追明仪的谢榆之。

她应是这群人里最了解这个疯女人的，知她若是下了决定，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