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急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模样可怜之至，若是换做对此间事宜毫不知情的人?看来，只怕早就?已经相信了她?所言。

苏月钦只当自己就?是那样的人?，长叹一声便丢下?手里的笤帚去搀扶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娘，你也忒愚了。”

苏月慈顺势软到在?兄长的怀抱之中，哭得越发伤心?，仿若果真有?万般悔恨郁结于心?，“月慈知错了！还望兄长垂怜，帮帮我们母子吧！”

苏月钦又不由叹了一口气，抚着她?的肩无奈地说：“如今我一介白身，又被困在?这里受尽折辱，自身都难以保全，恐怕……”

他的意思已然再明?白不过?，苏月慈埋在?他怀中的脸上也浮现起了一抹不着痕迹的阴沉。

只等她?在?抬起脸时，眸中却已只剩下?一腔子迫切和期盼：

“无妨的兄长，月慈今日来，就?是救你出去的。”

她?话音刚落，适才那些随她?前来又被她?打发去屋子里收拾打点的宫女太?监此时也已陆续走了出来，手上或多或少都搬抬着点子原先置于殿种的旧物。

明?仪穿过?的旧衣，用过?的杯盏，靠过?的枕垫，平日里随手翻看的闲书，还有?……那一张一直安安静静被置于角落的旧色箜篌。

苏月钦不禁起了疑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苏月慈则在?他身边轻声细语道：“兄长忘了吗？今日是十月朔啊。”

苏月钦还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关莹便又在?此刻开口，替她?继续说下?去：

“回郎主，太?后此番能够轻易踏足椒房殿，便是借了十月朔之名，用焚烧先皇后夏侯氏旧物作借口，姓元的这才没?有?起疑。待会儿我们便会将夏侯明?仪过?去用过?的东西都拿出去烧掉，大火燃起，保不齐就?有?走水之险，届时太?后也好趁乱助郎主离开此地。”

苏月钦听?罢，不觉一惊：“你要烧椒房殿？”

他这一时不经意流露出来了情绪被苏月慈尽收眼底，却还不动声色地接着往下?试探：

“烧些夏侯明?仪的旧物而已，不会伤及人?命，更不会让这殿宇受损，再为修葺之事铺张奢靡。”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只等着那些个宫女太?监把所有?能搬的都搬出来，并且全都堆放在?一处之后，方才又往下?说：

“更何况，那个疯女人?粗鲁野蛮，心?狠手辣，本不配中宫之位，而今人?死?了，东西留在?此椒房凤台，也是对此处的亵渎侮辱，不如一把火烧了，未来稚儿娶妻立后，这椒房殿我也干干净净地交到儿媳手中，不是吗？”

到这里，苏月钦也猜到了她?此举背后真正的用意。

他不由又看了一眼那张几乎被绫罗绸缎和金银杯盏掩盖淹没?掉的箜篌琴，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晓得此刻不该有?所留恋，更不该露出任何会让苏月慈再起疑心?的不舍和惋惜。

可他也同样清楚，这一把火烧下?去，有?些东西成了灰，便再无复原的可能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几次三番攥紧又松开，在?大局和私心?之间，他总是被撕扯碾磨的那一个。

最终，更是被命运裹挟，违心?背意，做出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你要烧，便烧吧。”

第134章 证心（二） 最是人间留不住。……

火光在苏月钦的瞳孔里跳动, 一点一点，从刚开始如星点般大小，到几乎将他的双瞳都?染就火红。

苏月慈似乎是故意的, 在那堆小山般的的旧物里，独独是那张箜篌被置在了最?高、最?显眼的地方, 任凭火蛇蜿蜒而上，在所有人都?看?得到地方, 贪婪地将其吞噬。

苏月钦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除此以外, 他好像也?做不了别的。

“宫商角徵羽，为什么是宫商角徵羽？苏月钦，你说究竟是谁定?的这些音阶？……你不是号称博览群书, 学富五车吗，怎会不知道, 定?是又在敷衍我呢。”

“苏月钦你这人怎就这么死板呢！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听听这曲子我弹得对不对，又不是要弹给你听，喂，你跑什么！喂！”

“是你吧，是你告诉夏侯明华我在偷学箜篌, 让他引我父亲来的吧，苏月钦，你就是见不得我和阿觉好！我今天跟你没完！”

……

“无妨，只是撑弦的外柱断了而已，我会替你修好的。”

“你且安心出征, 他日大军凯旋，便?是我将箜篌物归原主之日。”

“九娘，云阳王府待你情薄, 有朝一日，我一定?带你走，到了那时，你再弹《凤求凰》给我听可好？”

……

大火熊熊燃烧，炽热的温度一寸寸灼烤着苏月钦的眉目。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神，就在那不断跳动的焰色里，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一个爱穿红，一个喜欢纤尘不染的白，正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地走远，最?终彻底湮灭于火光的中心，化成一缕青烟，让他抓不着，握不住。

那一刻，苏月钦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想?冲进火海里，将那张已经被烧得焦黑的箜篌抢出来的冲动，可是周遭每一双眼睛却像是一条条锁链，于无形中贯穿他浑身的骨骼和关节，将他牢牢地锁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从他足底往上蔓延，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正在被这种感觉淹没，沉坠。

从没有任何时候，让他觉得自己竟是这般的软弱无能。

可他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少的他们?头也?不回地远去，曾经的旧忆成了一把风一吹就消散的余烬。

用故作淡静和面无表情，掩盖自己所有人心痛和悔恨。

……最?是人间留不住。

等?到来日后人翻阅史书，看?到这一面时，只怕也?没人能够想?到，他曾有一颗真心，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承诺，亲自放弃了和他们?有关的本就贫瘠的过去。

不过，他的表现还?是很令苏月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