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慈便顺着她?的话,继续平静地陈述:“那你应该也还记得,那时萧云旗因?她?那一刀,命在?旦夕,元景利趁机发难,势要光王府给个说法,彼时姨母、舅父还有?光王府其他谋士都主张将夏侯明?仪交出去,毕竟这祸本就?是她?自己闯出来的,就?连光王殿下?也答应了。
“偏偏只有?一人?,暗中拿了苏家的传世珍宝千年老参入宫,救得萧云旗脱险,并亲自为夏侯明?仪求了情。”
关莹不觉微微睁大眼睛:“是……郎主?”
“可那又如何?说不定是那个姓楚的为了她?的好姐妹,逼迫郎主去的呢?”
“楚氏在?我苏家何曾有?过?这么大面子?”苏月慈通过?铜镜静静盯着关莹,眼神冷如坚冰。
除此以外,她?还想起了更多。
比如,不论何时何地,兄长总是清楚地记得夏侯明?仪的生辰,即便后来她?失宠,就?是光王府内都没?人?再记得,可每年她?生辰那天,兄长的贺礼却从不缺席……
再比如,那年夏侯明?仪代替萧觉出征平叛之事因?她?有?孕被揭破,兄长为此对着她?和萧觉发了好大的火。当时萧觉就?曾疑过?他的用心?,两个人?还因?此大打出手……
以及,那张原本被他一直珍藏于寝阁中的旧箜篌,有?朝一日居然会出现在?了椒房殿中……
苏月慈不敢再想下?去,虽说她?对兄长也有?很多的失望,但她?内心?深处却也实在?不敢相信,她?本来担风袖月,犹如青松雪鹤的兄长,竟会对好友的女人?怀有?如此龌龊不伦的心?思,更会为此背叛至亲,与自己的信仰和志向背道而驰!
关莹跟随她?多年,自己主子心?思几何也是能揣测两分的,见劝解不住她?,干脆便提议:
“太?后既然疑心?,何不试一试郎主?”
她?这话确也正中苏月慈下?怀,很快,她?脸上的寒意也退了几分。
“你说得对,与其这样耗着,倒不如痛快些。左右他是哀家的亲兄长,是稚儿的亲舅舅,他又是孤身一人?归长安,此时害我们母子,于他全无半点好处。”
说着,她?揉着太?阳穴的指尖又在?自己的额角轻轻敲了敲,旋即便拿定了主意。
“备辇,去椒房殿。”
*
彼时,大明?宫椒房殿中。
自泰山兵变以后,此处便被元景利下?令封锁,满殿的宫人?也都被打发去了掖庭做粗活,至今已半载有?余无人?居留。
平日里更是连个洒扫之人?都没?有?,长久下?来早该灰尘如毯,蛛网连结。
不想大门一开,映入苏月慈眼帘的,却是干净得看不见一片落叶残枝的前堂。
她?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去,却见她?那原本纤尘不染,一身清洁的兄长正挽着长袖,持着一把笤帚,弓身背对着她?,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地面上的灰尘和落叶。
椒房殿的前堂是后宫中最宽敞的,两侧又各植一株参天银杏,如今又是秋日,两株如蓬般茂盛的巨木时不时便会有?枯叶缭落。
颜色虽然金灿灿的十分好看,但终究显得凌乱,好洁者?难以入眼,身边有?无随从侍奉,便只好自行躬身,提帚打理。
只不过?偌大一座殿宇,想要打扫得这样干净,一尘不染,却也不知要费他多少工夫。
一想到他这样一辈子都没?碰过?这些俗事杂物的人?会这样,血脉相连,苏月慈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兄长。”
苏月钦适才专注于清扫脚下?的落叶,确实没?留意到已经打开,直到听?到她?这一声,方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向远处来人?。
来人?很多,乌泱泱的,排场阵仗比之明?仪当年也没?小多少,甚至还有?些过?犹不及。
他仔细辨认了许久,才敢确定中间那个为人?簇拥着的丽装贵妇是自己从前最是清丽婉约,不爱金银的二?妹。
“微臣鄙薄,当不起太?后这一声兄长。”苏月钦拱手躬身,恭敬而疏离。
他的衣袍已是数日不曾更换,袍角袖口皆是污痕,整个人?看上去潦草落拓,粗陋不堪,偏是这举着笤帚不卑不亢的一礼,方才还了他本来该有?的清贵和气节。
苏月慈忙挥手命跟来的宫人?先去殿室之中打点,后又让关莹走上前,想要拿走他手里和他身份并不相符的笤帚。
谁曾想,他却行如所言,既不回避关莹伸来的手,也不肯将手中的笤帚就?这么交给她?。
苏月慈见状,只得亲自上前,蕴着一眶子晶莹的泪,扶上他冰凉的手,“兄长还在?怨我,可知我这个太?后,原也不是我想要的。”
说话间,泪水已然夺眶,正就?砸在?苏月钦的手背上,和她?的话一般哀戚悲凉。
“若能用眼前荣华换阿觉回来,与我和稚儿一家团聚,便是粗茶淡饭,潦倒一生,月慈也甘之如饴。”
可即使如此,她?的为人?,苏月钦经了两世,又怎会看不清?
他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此刻的眼泪不过?是为了惹他心?软而刻意做的戏,这几日她?借元景利的手把他囚在?这椒房殿中,每时每刻都在?派人?暗中窥察探看,无外乎是对他还存有?疑虑,眼下?只怕也是实在?探查不出什么了,方才肯露面,与他相见。
然事到如今,苏月钦也没?口说她?什么,毕竟为了他对明?仪许下?的承诺,他也必须把这场戏继续做下?去。
“……二?娘,你知我所言不是这个,先帝已死?,稚儿即使非正统,却也是唯一的皇室宗亲,本该继位为帝。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稚儿的帝位与元景利那等奸宦有?瓜葛,辱没?了稚儿,也辱没?了我苏氏门楣。”
他说谎的天赋从不亚于萧觉,从当初他和萧觉携手,能用一张昆仑奴面具便把所有?人?蒙骗过?去便能看出。
此时此刻,虽说他所言没?有?一句发自真心?,但他的神情和口吻,却还是充满了说服力。
他甚至开始反客为主,口吻严厉,“还有?,为何囚我于此,我需要一个解释。”
“郎主,您误会我们太?后了!”
关莹率先被他镇住,跳出来替苏月慈解释。
“从前夏侯女弑夫求荣,又背信弃义,出卖苏家和崔家,一直是您和太?后的心?头?大恨!而今您终于归来,太?后不过?是想将您就?在?身边,一叙兄妹之情,可哪成想…哪成想元中尉却以疑心?为由,背着我们太?后把您关到了这里……我们太?后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您在?这里的啊!”
苏月钦露出一个审视的眼神,“是吗?”
苏月慈被他看得浑身下?意识一凛,忙抽泣着道:“那阉狗虽肯扶稚儿上位,帮我们复仇,可他所图不过?是想得到一个更听?话、更年幼不懂事的傀儡,让他能继续权倾朝野做他的‘副皇帝’,我和稚儿在?这宫中看似尊贵体面,其实也不过?就?是他人?手里的棋子,任人?鱼肉而已。”
“如今兄长回来了,他担心?你我兄妹联手,与他争权,这才背着我将兄长囚于此处,毕竟夏侯明?仪害的我们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兄长恨她?,将兄长置于仇人?故居,无疑是对兄长莫大的羞辱!他想要的就?是兄长误会我,想要挑拨你我兄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