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阿野被扣在独眼贼的书房这么多天,比起夫子,他其实更讨厌这个姓王的。
此人带兵打仗的本事一般,却一向自诩出?身什么琅琊王氏, 更是自觉本家富贵无边,几朝几代的皇帝见了他们家的人都得礼让三分,由此说?话?做事极其趾高气扬。
辛无晦和沙子威这样战绩彪炳的大将也就罢了, 另几个出?身乡野草莽的小头领在他这里?,从来都没得过一个正眼儿。
而独眼贼为人过于心黑手狠,油盐不进,在他面前时,他还知道稍加收敛。
但也偏偏正是如此,才?显出?他这个人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本质。
阿野从前是个乞丐,从小到大在这样的人身上吃过的苦头数都数不清,自是心头一恨。
眼瞅着他这是欺到了自己头上,虽然?说?某种意义上,他确实也算独眼贼半个便宜儿子吧,但从此人嘴巴里?说?出?来,却明晃晃全是目的性的恶意,任谁听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阿野本也早就想?要找机会杀杀他的威风,这便也想?起身同他好好理论一番。
可谁知,他才?将从小腿上抬起屁股,却又被身侧的夫子早有预料般地?摁了回去。
“吾虽无军职,但吾身为少主之?师,教诲少主明公正道,利害得失却是吾职责所在,如今将军所言明显有失,吾若不及时道出?将军话?中谬误之?处,任歪理邪说?在少主心中扎根,岂非反倒误了少主?”
苏月钦镇静如常,三言两语便将这位琅琊王氏子弟驳得无口可还,怒极反笑:
“好好好!我却要听听你这只知死读书、不闻窗外事的迂夫子能有什么高见!你且说?说?,本将军错在何?处?”
他却又坦然?直言:“将军无错。”
“嗯?!”
这下不光是这姓王的,便是屋中包括萧云旗和李西极在内,还有屋外静静听着的明仪,心里?也都饶有兴趣地?发出?了这么一声疑问。
不自觉便想?听他继续说?:“吾的意思是,将军还尚未犯错。”
姓王的教他这样磨磨唧唧,戳一棒跳一下的模样激得直冒火,几乎吼起来:“那?你说?,我会犯什么错?!”
苏月钦却丝毫不受他影响,从头到尾都泰然?自若,慢条斯理:
“自古军营重?地?,女子止步,将军想?以主公夫人代行军职,不仅有悖军法,更是想?让主公为上不尊,带头视军法如无物。”
只不过他这个说?法,恰恰早已在不久以前便以不攻自破,反倒让姓王的得意了起来:“哼,我却不知咱们东畿王军中何?时有女子不入军营的说?法?李祭酒,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还极为得意地?斜睨向萧云旗座下左起首席的李西极。
不过后者却只是捧着茶碗淡淡一抿,既无他想?看到的尴尬之?色,也未有任何?表态,白白让他自讨没趣。
而苏月钦却也不可能只有一招,他的后手随即也跟了上来:
“就算军法无明文规定,但自古以来女子一向只以柔顺为德,恪守妇道为贤,出?嫁后顾忌声誉名节,自当于后宅中相夫教子,回避外男,将军却要夫人在外抛头露面,混迹儿郎遍地?的军营,何?曾顾忌过夫人的声名?”
明仪身份虽未完全开诚布公,但军中主将大多都已默认了她?和萧云旗的关系。
一声夫人,一句恪守妇道、相夫教子,虽说?得极为艰难违心,却也是苏月钦此刻脑海中最有力的辩词。
屋子里?除了萧云旗微微蹙眉,倒也没人有其他异议。
姓王的更是教这番男人眼中天经地义的道理噎住:“你”
李西极亦在此时顺势笑眯眯地?温声补上一刀:“换句话?说?,王将军,倘使今日是你伤重?不能上阵作战,难道您也会答允让令正代您履行军职吗?”
他并不赞同苏月钦的妇徳之言,他只知道有的人慷慨,却是慷他人之?慨,待事情?落到他的头上时,他却只会比任何人都躲得快。
果然?,下一刻这位王将军脸上立时便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脱口而出?:“好好好!好话歹话都让你们一家子说?尽了,那?我还有何?好说?的!李西极,你以为我不知你们兄妹的真实身份么?今日我不戳穿你们,是给?主公面子,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还不忘跪倒在萧云旗脚下,诚恳不已地?表起衷心来:
“主公!王某一切皆为主公!那?女子身怀奇能,却隐而不发,明知主公有难,却始终不肯为主公分忧,就算不是另有图谋,那?也必然?不曾全心全意效忠主公,这样的祸水,主公身边留不得!还请主公三思啊!”
话?到此处,这个人的真实目的也逐渐浮出?水面。
明仪适才?还纳闷,这些人里?除了阿兄和辛无晦,自己全都没什么映象,他们也似乎从前见过自己。
如何?此人却对她?的真实身份了如指掌,还一再?要把她?推出?去。
原来是怕她?这个祸水,又要祸国殃民了啊。
明仪心下实在好笑。
在这些男人眼里?,她?,又或者说?是天下所有的女子究竟算什么呢?
需要她?们在前冲锋陷阵的时候,便同她?们论平等,论相辅相成。
用功勋和荣耀,情?爱和美?名的大饼,骗得她?们倾家荡产,头破血流。
不需要她?们了,她?们就是摆在后宅大院里?一尊精致的木偶,一条千依百顺、奴颜婢膝的看门狗。
等到他们自己把事情?搞砸,需要有人背负骂名,那?么她?们便又可能成为祸水、妖姬、狐狸精,什么都是,总之?再?不能是个人。
他们一个个装得这样深明大义,持论公允,根本上不过就是为了保全他们自己的地?位和权柄罢了。
明仪思来想?去只觉得无聊,这些事听到这里?她?也渐渐没了再?往下的兴趣。
只是不知为何?,却总有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没上没下地?盘旋,让她?即使兴致缺缺,也依旧还耐着性子,站在原地?,并未掉头离开。
彼时门口屋中,纵然?姓王的依旧伏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起身,萧云旗却全然?没有半分想?要理会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这么久,一直都在观察着在座所有人的神情?和反应。
尤其是苏月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