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负责护卫随行皆是李西极的亲兵,又已认了明仪主公夫人的身份,见她亲自下车前来查看,连忙便让出半个身位,给她开道。
一面与她仔细解释:
“回?夫人,就是这个乞丐,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下子便从人群摔到咱们的马车前面,这才惊了马匹,颠了您和祭酒。”
明仪一边听,一边向前两步,目光也随即落在了倒在人群中间那?一“团”看上去好像已不?成人形的东西。
只见他浑身上下虽仍能依稀见到衣冠的存在,却也是衣不?成衣,冠不?是冠。满身焦土似的污垢,头发也如稻草一般横七竖八地挡在脸上肩上,整个人还在不?断地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异味儿,纵使明仪已经离得很远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掩鼻。
“救…救救我?…”
“救我?……”
微弱的声音不?时传来,明仪定睛一看,果见他被乱发遮盖的脸上,干涸开裂的双唇正努力翕动,活像一尾搁浅在河岸上的草鱼,滑稽又可怜。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半死不?活的乞丐。”明仪不?由莞尔轻笑了一下。
“救…我?……能…为你做事……”
也不?知是什么孽缘,上次让她在乞丐堆里捡回?一个小阿野,这才过?去多久啊,居然又来一个。
明仪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一次,面对这个好巧不?巧,突然就精准无误摔倒在她的马车前的乞丐,她竟是一点善心?都发不?起?来。
“不?好意思,我?之前已经捡过?一个小乞丐了,怕他吃醋,这次便算了吧。”
她说这话时,嘴角虽带着笑,居高临下地眼神里,却是半分温度都没有。
话音一落,更是直接转身揉了一把阿寅毛茸茸的大脑袋,头也不?回?地重?新坐上了马车。
嘴上顺便还不?忘嘱咐那?几?个亲兵:
“他冲撞了兄长的车驾,本来该死,但看他这样子也没几?日的命数可活了,只管拉到乱葬岗等死就是了。”
李西极在侧听着,见她虽轻描淡写,可言语间却只为取人性命,与她寻常行事不?大一样,便暗自留心?,只待马车再次发动时,方才来问:
“那?个乞丐是何人,何故惹你起?了杀心??”
明仪却好似答非所问:“他面容尽掩,浑身恶臭,我?无法近身,自然也断不?出他是谁,为了不?错杀无辜,我?这才没有当?街出手。”
李西极倒是都听得明白:“如若不?是无辜,日后你可会?后悔今日没有出手?”
“无妨,若真是那?个人,今日既敢现身,明日又为何不?敢?阿兄陪我?静候就是。”明仪如是道。
兄妹俩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同时将?此事按下不?提,毕竟事情到了这种时候,比起?要了他的命,他们似乎更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并且,就在明仪住回?襄阳城原刺史府的第五日午后,她才将?午睡起?身,便有人前来向她通传:
“夫人,门外有一白衣书生求见,说是想走您的门路,入主公麾下,作一谋士。”
第116章 罚鹤(二) 谁敢如此豪赌?……
几日前的?襄阳大牢。
“听说?了吗, 主公从岭南带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女人胆子小,船都不敢下, 还是主公亲自将她抱下来的?。”
“竟有这等事??可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不过啊, 连辛将军都称那女子为夫人,想来只?要主公喜欢, 无论孩子生父是谁,也无所谓了吧。”
“主公素来不近女色, 打了胜仗得了城池,自己不抢几个美娇娘开荤就算了,连我们也不许, 这一天天都快憋成庙里的?和尚了。这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教?转了性??”
“我晨间不当班, 也跑去码头凑热闹,你?们是不知道,那女人简直就是戏文?里常说?的?狐妖变的?!那模样根本就不是人能?生出?来的?,我远远看了一眼,就一眼, 魂都差点让勾了去!”
“有这么玄乎吗?别是你?自己有日子没碰女人,见头母驴都觉得眉清目秀了吧?哈哈哈……”
自从东畿王军占下襄阳之后?,就连大牢内外的?守卫都换成了东畿王军的?列兵。
在这暗无天日的?阴潮地界,几个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说?话?便也没个顾忌,猥琐粗鄙至极, 都不必靠近,苏月钦便能?闻到他们藏匿在满口黄牙之间的?浊臭。
不过比起他们,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囚于此处数日, 没有水洁面,也不得更衣,须长满腮,发?乱如枯草,一张本来清隽文?俊的?脸俨然已?不见了往日清雅儒秀的?风采。
三急之下,还不得不在离睡榻不过三尺的?土坑中就地解决,几日下来,浑身上下早已?被这腌臜人浊腌入了味儿,周身蚊蝇嗡鸣,鼠蠊为伴。
如此窘境,寻常人路过他面前时都忍不住恶心得朝他吐一口唾沫,谁又能?相信,他就是昔年朗月清风,才冠长安的?第?一公子,少年卿相?
便是他自己,也常在自我了断和忍辱负重之间踌躇不决。
不过当然,每一次踌躇不决,只?会更加坚定他咬牙重头忍过的?决心。
因为他知道,萧云旗那个卑鄙无耻小人,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虽不知当日在泰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那时便已?听长安传来密报,昏君虽死,但和他形影不离的?夏侯氏却不知所踪。
且就在泰山兵变后?不久,原本被她从苏家祖坟里挖走的?,楚氏的?骨灰也跟着不翼而飞。
苏月钦那时便隐隐有所预料,以明仪的?性?子,若她当真尚在人间,安顿好听澜以后?,势必是要来找他寻仇的?。
于是他起初便也没怎么着急找她,只?继续安坐岭南,静静等她上门。
然而他属实没想到的?是,萧云旗居然也还活着。
当收到那封所谓东畿王的?亲笔书信,看到那熟悉的?狷狂字迹时,苏月钦简直如堕冰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