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五郎却?比他还?要暴跳如?雷,大声吼了回去:“好啊!你?个庶出门户里的下?贱种子,还?敢同?我议论嫡庶?信不信我这便让我父亲请族老见?证,逐你?全家出族谱!”
诚然这青年人非长房嫡出,却?也是崔家年轻一辈里颇有才能的一个了。
只不过到底年轻,容易浮躁,仗着那三两分的才气便继续咄咄逼人地与崔五郎顶撞:
“逐就逐!你?以为我全家上下?稀罕与尔等竖子蠢物同?宗同?族!你?们若有本事,现在就开祠堂,逐!”
“都住嘴!”眼看着两个年轻人争得?不可开交,本就为眼前局势所困的崔肃也禁不住的烦躁起来,一巴掌重重落在手边的案几上,严声呵斥他们:
“大敌当前,你?们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内讧争执,自相?残杀!生怕夏侯氏找不出你?们的马脚么!”
“父…”崔五郎原还?想争辩两句,却?被平日里自己?最惧怕的父亲狠狠瞪了一眼,立时便别开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眼瞧着自家不成器的小儿子终于肯偃旗息鼓,崔肃的脸色也得?以缓和,伸手向着门边上那个傲气的年轻人招了招:“九郎,你?上前来。”
家主有令,崔九自然不敢不从,忙便乖乖走上前,弓身听他与自己?温言道:
“你?方才所言,极是。”
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为着这段日子以来的风波,须发尽白,如?今又逢丧子巨悲,即便能因家主之责勉力支撑至今,却?也早已?如?枯木朽竹,内虚中空。
就连说话,也远不如?从前般中气十足:
“我们崔家,苏家,还?有枉死的光王殿下?,从前对待夏侯氏时,确有不公?之处。
可如?今,早已?不是论这些的时候了。毕竟,你?想,即便我等现在齐齐跪在她面前,向她负荆请罪、叩首称臣,你?觉得?以她的心性,会原佑我们,放过我们全族上下?么?”
崔九略略迟疑,“自然…不会。”
另一边的韦家子这时候也及时温吞道:“崔世叔所言极是,夏侯氏心性毒绝,即便我等此刻向她服软认输,也只不过是把脖子洗干净了,递到她的刀刃之下?罢了。”
崔五郎又禁不住急躁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能,难道我们就要一辈子活在那女人的刀尖上,任由她一刀一刀将我们凌迟活剐么!也不知小皇帝到底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再这么下?去,只怕我朝又要出一位女皇了!”
倒是角落里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崔家老四,这时候幽幽地来了一句:“说起那异族贱奴生的小皇帝,他本该才是始作俑者。若不是他,夏侯氏也成不了如?今的气候。父亲,你?也别怪我嘴上没个遮拦,可我至今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先帝临终立储之时,怎就放着更为年长贤孝的光王殿下?不选,偏偏要选他呢?”
然此话一出,上首的崔肃夫妇脸色骤变。
“你?这夯货,知道不该说还?说!”崔劝忙不迭地高声呵斥这个往日只知赏玩字画,不问?世事的庶弟。
斥完,他余光瞧着座上父亲的脸色并未有太大的起伏,心中主意落定,方才不紧不慢地顺势往下?说:
“何况现如?今光王尸骨都凉透了,再去纠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有何用?”
“光王虽死,但他不还?有个儿子么?纵使昏君妖后?再如?何往光王殿下?身上泼脏水,但他始终都是先皇血脉,他的儿子便是先皇的嫡长孙。昏君无子,倘若他此刻暴毙,小世子不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么?”
崔五亦继续装作没心没肺地直言直语,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后?的心计,这才慢慢浮出水面。
韦家子后?知后?觉,背后?不觉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幸而反应极快,索性冷不丁道:
“所以,你?们崔家……打算弑君?”
第77章 局瓮(三) “此外,还有几件事,本宫……
“你方才说她要做什么?”
“启禀陛下, 皇后她说……要造一间镜室。”
镜室?
萧云旗从堆成小山的奏牍里抬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眉梢轻轻上挑,煞是费解。
他原不是多么勤政的贤君, 只是这几日?心?烦难眠,即便是拿着闲厩里那几头畜生?解闷, 三不五时就想动刀见血。
然而那些都是他一手驯养出来的宝贝,为防事?后后悔, 他只得另寻法子转移注意力。
看奏牍,倒是能教他凝神。
不过就是老这么对着一堆庸才蠢物写上来的废笔劣文, 很难不头疼上火。
这种时候,延英殿的人若无十万火急的大事?都不大敢上前?招惹他。
偏辛无晦倒霉,自从明?仪撤帘回?归□□以后, 只因她信不过元景利和?宫里其他太?监,于?椒房殿和?延英殿往来传话这样琐碎的差事?, 便落在了他堂堂一个金吾卫上将军头上。
“近日?来皇后忙完了宫务,闲暇时总爱和?身旁那个楼兰乐伎共同研习歌舞乐理。
“在这个过程中,皇后殿下却发觉自己并?不能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舞姿,出错时不便修正,于?是便突发奇想, 欲将椒房殿的西偏殿整理出来,并?在墙上镶满大镜,以便起舞时时刻观察自身。”
他说得小心?翼翼,几乎一字不改地将椒房殿那个异族女人交待的复述了一遍,生?怕说错一点, 上头那位熬了几个大夜没睡的暴君迁怒下来时,自己连个推脱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侍奉在侧的元景利听?了也有些忍不住地轻轻“哎哟”了一声,不怀好意地赔笑道:“皇后殿下这又是哪门子的突发奇想, 虽说铜镜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可想要锻造出能够镶满整面墙壁的宝镜却也实?非易事?,眼?下也不是扬州进贡镜器的月份,殿下所求只怕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辛无晦却直愣愣道:“皇后还?说,造镜所需开支不走宫中账目,由她自身一力承担,只望陛下恩准。”
这话分明?就是专门准备好来堵他的嘴的,元景利不由狠狠剜了辛无晦一眼?。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般骄奢,落在臣民口中,于?他未尝无利。
再者小皇帝生?性?多疑,他只消顺势又笑道,“倒是老奴糊涂,一时竟忘了殿下的娘家正是富甲西北的云阳王府,听?闻昔年云阳王给殿下备嫁时,更是倾尽夏侯一族半幅家业,想来自然不会用这点小欲小求难为陛下和?百姓了。”
萧云旗静静听?着。
自那天清晨过后,他便再没见过明?仪。
入夏后月余,她不打算见他,他更没理由主动去寻她。
不过这却不是几日?来他头一回?听?到和?她有关的消息,前?些时候他就时不时地会听?人说起,她现在的日?子有多惬意。
一会儿是在□□花园里旁若无人地和?她养在身边的楼兰乐伎斗技,一会儿又逼着尚食局的宫人将做菜要用的羊乳悉数奉上,拿来灌满一整个汤池,供她入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