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钦心口被愧字压得更沉,双唇几经翕动,方能?艰难启张:“你向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说罢,他忽又迫切地仰起头?,试图再从她冷漠的面容上找一双能?够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对?不住你,这次回来,本就是想将这条命给你,是杀是罚,是折辱是磋磨,我都随你。”
哪怕是恨也好,是和从前一样讥诮不屑也好,只要……只求她还肯看他一眼,施舍他一点?希望。
明仪也当真回看了他,却?也幽恨,却?也讥诮,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可悲的了然。
“是么?”
他可是清高?若鹤、刚毅如松的苏大相公啊,从前见了她这妖姬佞后,哪一次不是剑拔弩张,深恶痛绝?
而今却?以阘茸之恣,伏在她的裙下,拿自己的性命向她卑微乞怜?
“你确实了解我,从小到大,我这人?一向有仇当场报,有恩百倍还,说的好听?是重?情义,说不好听?,便是痴蠢执拗了。”
说这里,似是又想起了些?什么不好的回忆,明仪不觉顿了顿,待清正了心神,方又继续道:“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毛病你没说。”
心软。
他二人?在心底异口同声喃喃。
从他的眼神里,明仪也能?看出?他的暗语。
她不禁一笑:“所有人?都觉得我心软。可苏月钦……你知道的,我从来只对?那几个?人?心软。萧觉尤甚,你假扮的萧觉更甚。”
她一面说,一面再次俯下身,跪坐在他的面前,嫣红的裙摆铺在地上,如一朵悄然绽放在黑暗里的红莲,又似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苏月钦,到了此刻,你还算计我。”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难得一回轻声细语地和苏月钦说话。
一字一句,虽不着边际,却?有仿佛话里有话。
旁人?尚且不知所云,只有苏月钦僵住了表情。
一颗心如遭洞穿,肺里的呼吸也在她唇瓣张合间如同被一下子掠夺干净,溺水般的窒息感?挤压着胸口那一寸腔子里的血液,沁他的喉咙,在他口中泛起一阵苦涩的血腥味儿。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心软。
兴许是在狼群中长大的缘故,她很小的时候便生?就一副冷血寡情的野兽心性。
所谓的善恶、爱恨、道德,她通通没有概念。
这些?,都是在她被接回云阳王府后,由他们后天灌输给她的。
她十分慧黠,无论认可与否,理解与否,只要是能?讨的他们欢喜的,她都会照做。
同时,她也十分纯直,认定的事,便会一做到底,不做他想。
她会对?萧觉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会对?楚听?澜、夏侯明毅好,是因?为她在意他们。
他们本便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而他,苏月钦,一向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哪怕,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当年与她生?死相依、情根深种的那个?萧觉,是他所扮。
在她眼里,他也依然是苏月钦,只是苏月钦。
对?他,她不会有半分的怜惜。
他的真心悔过,在她心里,只不过是为了动摇她的算计。
苏月钦绝望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却?干脆一口承认了:“……没错,我是不想死。”
然后继续挣扎着说:“从前是我糊涂执迷,认不清自己的心,误了你,也误了我自己。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我会和你一起,把过去所有的遗憾都补回来。”
“那听?澜呢?”明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不丁道。
他急忙解释:“我和她当初本就是因?为一场误会才被绑在一起,成?婚多年我们也都是分室而居,就连她腹中之子……”
可明仪却?连听?都不愿听?完,便骤然将他打断:“那又怎样?她死了,我阿兄也死了,这两条人?命,你拿什么还?”
是啊,两条人?命啊。
夏侯明毅的死,他尚且还可说是萧觉苏月慈夫妻俩的擅作主张,是刻意瞒着他的一意孤行。
可楚听?澜呢?
楚听?澜的死,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又该作何解释呢?
当时她腹中子非他亲生?之事走?漏风声,崔氏后宅、崔太后甚至是他的两个?妹妹为了他的颜面,无一肯容下她们母子。
而楚听?澜又始终不肯告诉他,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他心中存疑,唯恐不利大局,是以那些?妇人?对?她使的手?段,他从来都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说,他原先也只是想令她落胎,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可人?现在尸骨都凉透了,他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仪虽不知他心中的这番纠结,但说出?来的话依旧锋利刺心:“苏月钦,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欠我的,就算是死,你也还不起。”
说完这句话,明仪自己也像是终于将这几日所有的憋闷和隐恨都发泄干净了一般,大大地舒了口气。
眼底似有不合时宜的泪意,被她当机立断忍了回去,紧接着迅速站起了身,退远几步,不再去看已经颓然失魂的苏月钦。
片刻过后,感?觉两个?人?都缓过了劲,她方才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语调,重?新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