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乃人?中龙凤,鸿志齐天, 意趣高?雅,若不是为了使你夏侯家归心,又岂会纡尊降贵,纳你这样边野蛮妇入门?”
“这些?年因?为你,陛下与本宫可谓受尽白眼、尝遍委屈,连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都差点?没保住,如今本宫要你一样一样全都还回来。”
“夏侯明仪,你的梦也该醒了,陛下不会来见你了,你这条命陛下早就许给了我阿姊,业成?之后随我阿姊处置。”
“而今大局已定,西北金麟军尽归朝廷掌握,陛下的后宫中断断再容不得你这样粗蛮无礼,又心性歹毒的人?了。夏侯明仪,你就安心上路吧。”
苏氏姊妹得意洋洋的语调犹在昨日,随着明仪每往前一步,就化作一把全是豁口的钝刀,割在她早已金刚不坏的心口。
虽无痛,却?也极消磨人?的精神。
好在苏月钦所在的刑室也不及她当初所处的深,没走?几步,便也到了。
与他共处一室的人?远远看去是个?挺拔矫健的年轻将领,明仪瞧着他眼熟,终是头?一次这么快就想起来他是辛无晦。
“参、参加皇后。”
似是刚动过刑,明仪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角落里洗手?,余光瞥见她裙摆,忙不迭就要转身行礼,险些?翻了手?边盛满水的陶盆。
不过明仪并未留意他,她的目光从踏入这间陋室起,便落在了刑架之上,径直望着赤着上身,被绑在那伤痕累累、蓬头?垢面的年轻男子。
看来只要人?活得久,便当真什么都能?见到了。
明仪无声勾唇,朝前走?去,轻轻抬手?无所忌惮地抚开挡住男子俊秀面孔的乱发。
身后辛无晦见状,急得当即便压下眉头?,冷眼扫向跟在她身后同行的楼银镜,趁她走?近自己时,更将人?一把拉住,低声斥道:
“骗子!你不是跟我赌了咒发了誓,绝不告诉皇后苏月钦在哪儿么,你让我怎么和陛下交待!”
楼银镜却?似与他相熟日久一般,不仅没有怪他无礼,反而还泰然自若地魅声与他调笑:
“你都说我是骗子了,我赌咒发誓又如何可轻信?辛将军,你真好骗。”
辛无晦气结,“你!你赶紧带皇后出?去,不然我就去告诉陛下。”
楼银镜却?笑:“呆子。陛下是让你审问那姓苏的,但也没说过不让别人?问啊,更何况,皇后殿下又不是别人?,陛下会明白的。”
辛无晦被她理直气壮的强词夺理打败了,几乎崩溃:“你还想让我去跟那…陛下说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明仪又不是聋的,自然一字不落都听?去了。
她也奇怪,自己从前如何就对?这姓辛的有了那么个?沉稳寡言的印象,现在瞧着,压根就不搭边嘛。
果然,人?之品性,还是不能?只凭一眼就下定论。
她默默腹诽着,目光却?不意落在了苏月钦右臂上段。
那里清瘦白皙,却?有一道突兀的旧疤静静横躺其?上。
或因?当时伤得太深,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疤痕的颜色依旧深如沟壑,在他本来完美无缺的身体上,形成?一个?丑陋而醒目的记号。
明仪认得这疤。
同一个?位置,萧觉也有一个?,只是不及他这个?深。
现在想来,应是那年他拼命将她从暗牢边上拉起,留下伤痕,为了不让她察觉他们之间的秘密,才想办法在萧觉手上也弄了个口子出来。
“真难为他了。”明仪轻声感?叹。
伸手?过去,用着红蔻丹的指甲尖不轻不重?地戳着那道疤,余光瞥见眼前人?忍耐到发颤的眉头?,便又幽幽一笑,“也难为你们了。”
话音一落,刑架上的人?很明显地放松了一下。
明仪也趁机转身,与辛无晦道:
“将军不必担心,陛下倘若怪罪下来,由本宫一力承担。你们先下去吧,本宫和苏卿有话要单独说。”
到这里,才又想起来补一句,“哦对?了,走?之前,先给他松个?绑。”
她是皇后,是这座大明宫的女主人?,辛无晦对?她总会有几分顾忌。
而且如今他们这些?外人?冷眼瞧着,萧云旗对?这位新皇后是越发的信赖宠爱,辛无晦便也相信了她这句一力承担的真实性,让人?去把刑架上的苏月钦解下来,便带着人?和楼、魏二人?一齐退了出?去。
从刑架上松懈下来的苏月钦就像一块被来回踩踏、蹂躏的破布,堪堪跌在明仪脚边,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卑微。
他不敢抬头?,也羞于抬头?,自觉衣不蔽体,对?她无礼。
明仪倒是很了解他这个?臭毛病,又让辛无晦去给他找了身干净的衣袍,披在身上。
可他还是不肯抬头?。
从岭南赶回来的这一路,苏月钦曾无数次设想与她单独见一面时,要和她说什么、做什么,可真到了这一刻,浑身上下却?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局促而沉重?,尴尬又难堪。
明仪只得耐着性子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慢慢与他持平。
他迫不得已地看向她,半晌过去,方嘶哑着嗓子挤出?一点?声调:
“你……”
他凝望着眼前这个?眉眼瑰丽的女子,本想说一句你受苦了,可端看她如今虽谈不上多丰腴,却?面色红润,双眸生?辉,比起从前在他们身边那般形容枯败……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凭何开口。
明仪却?压根没有耐心等他再这样矫情下去,见他终于肯吱声,便又马上起了身,侧开脸:“诉情言悔的话不必再说,从前种种,孰真孰假,也休要再提。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性子,你应该是知晓的。”
昏暗中,她精致如瓷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和她的声音一样,平稳、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