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苏氏那两姊妹,她也觉得奇怪,“等等,苏月慈和苏月意姊妹俩昨夜不是叫我拖下去,听候发落了么??”
楼银镜晓她不过嘴上说说,便也并不在意她那些刻薄话,坐下来一边替她轻轻揉着?独自,一边蔑然?冷哼道:
“她姊妹俩是蠢的,可你别忘了,她们?苏家还?有苏月钦这位年纪轻轻的大相公?擎天撑着?。昨儿你才?将倒下去,宫里乱做一团,自然?便也没人顾得上那姊妹俩。
“而苏月钦像是早就算到了自己?不在,她二人定会闯祸,竟是早早便在宫里安排好了人手,一旦她二人身陷险境,便将她们?接应出去。
“眼下两个人想来不是在苏家,就是在崔家安然?坐着?,等着?崔肃老儿为她们?出头吧。”
大梁宫制开放,与历朝历代都有所不同,宫妃女眷凡有一定位分者,皆可在宫外城中另置宅邸,想要出宫游玩时,大多只消与中宫支会一声?便可自行来往宫城。
至玄宗一朝,更有嫔妃仗着?家世显赫,常居宫外,非帝传召,便根本不会回?宫。
玄宗当时心里眼里只有杨妃,三宫六院,恍若虚设,其他妃嫔是去是留,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如此,便给后来开了个坏头,更加助涨了世家豪族的气焰。
而今即便苏月钦用出这么?无赖的法子,一时半刻之间?,明仪和萧云旗就算跑去苏家兴师问罪,他们?也有一通可扯。
再加上又?好巧不巧撞上明仪旧疾复发,由此耽误整夜,崔肃只怕也不会让那两姊妹如楼银镜所想的一般,还?乖乖待在城中坐以待毙。
这也是苏月钦的厉害之处,他虽满口皆是之乎者也的君子道义,可真?正行起事来,却是万宗万法,百无禁忌。
明仪心里暗想。
而她没想要趁着?他此番离京赈灾,要他性命,大多也是为此。
毕竟他这般足智多谋的一个人,想要令他折损在寂寂无名的山道上,实在是一桩费时费力,得手几率又?低的买卖。
明仪重活一世,着?实不想再做赔本的买卖。
更何况,若让他就这么?死在外头,又?有什么?趣儿?
他的命,必须在身心皆饱受摧残折辱之后,由她亲手了结。
第60章 苏卿(二) 落子无悔。
话锋一转, 年三十那夜,长安向东往南的山道上?。
越往南气候渐暖,苏月钦并护送赈灾银的车队越走风雪越小, 直至六角冰花化作雨丝,沾着山岚凉意, 清清泠泠地落下,竟比长安城的鹅毛大雪还要?刺骨。
却不知是有的人做贼心虚, 还是这世道当?真不太平,出京不过月余, 他们便已接二连三了山贼劫道、刺客伏击、饮食下毒等等一系列千奇百怪的杀招。
苏月钦虽多智,却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敌众我寡,敌强我弱。
三五次后, 便也?只能从最初的满盘大胜,慢慢落了下风, 堪堪守住那五六车的铜钱银币都算是不错的了。
连带着他自己,也?在?一次夜袭中受了一刀。
虽没伤在?要?害,却亦令他这样的文?弱书?生犹如丢掉了小半条命。
可?即使如此,他仍旧不肯停下。
为了抓紧时间?赶路,伤势未愈, 他便催促着车队上?路,还一马当?先,一刻不停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沿。
随行的军士见他如此,起初还觉得?着他们这些舞文?弄墨的书?生最不中用,即便有那么一股子?呆气, 也?必定撑不了多久。
谁曾想,第一天,第二天, 第三天……一连数日,皆不见他有半分松劲儿的迹象。
哪怕是元月初一这样的日子?,山道上?冷雨如注,他也?仍旧沉静如常地率队前行。
随行人虽心有怨言,望见最前方?他消瘦却坚毅的背景,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变故却总是会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刻发生。
但见乌云密布的夜空冷不丁被撕开一条银白色的裂缝,光影闪烁的一瞬间?,一声闷重的冬雷随即炸开,唬得?队首马儿受惊,蹄下一滑,没等众人反应,便将马背上?清瘦挺直的身影颠了下去!
“郎主!”
“苏相公!”
旁人的呼唤声渐渐变小,苏月钦从马背上?跌落。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其实他早已被冷雨浇透了衣衫,泡白了薄唇。
身上?的刀伤也?在?雨水的浸泡下,肿胀难忍。
他早便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却依旧不肯停下。
不肯停下脚步,也?不肯停下思索。
在?他心里,这是他和?夏侯明仪之间?的博弈。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人神共愤的妖女模样?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的她,绛红的旧裙,粗亮的发辫,皮肤黝黑透红,一双眼睛清透洁净如荒漠绿洲,然而?上?挑的眼尾和?两颗尖尖的虎牙却又为她的纯粹天然更多添了几分慧黠。
像一头初涉人间?的小狼崽,圆头圆脑,美丽,娇蛮,又充满了野性难驯的生命力。
后来,他也?确确实实见识到了她身上?独一无?二的狼性。
偏执而?狠辣,慧黠而?单纯。
善与恶,是与非,在?她这里都不足以构成约束她的秩序。
是以日后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他一直格外留心,也?格外费心地将她一点一点引上?正途,成为一个?于家于国?都有用的,“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