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裁缝所在的?二一三属于重症区难能?可贵的?安全病房,二楼整体把控的?难度不高,医生?大多数时候都允许病情比较稳定的?病人四处走动,这有利于他们的?健康。就如住院部的?主管主任曹医生?所言,如果?这些病人每天都关在小屋子里,正常的?人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第149章 我是一朵蘑菇(10) 三零九那个姓梁……
三零九那个姓梁的病人总是在半夜里犯病。他有?躁郁症, 也不知是夜晚的哪个细节触动了?他狂躁的神经,种种异常的行?为让他的两个舍友苦不堪言。
“还不如晚上打?鼾呢,呼噜震天响也比他半夜发癫来的好吧。”三零九一个五十三岁的处于中年和老年交界线上的男人朝来探房的周副主任诉苦,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头发薅起来给?周永明看,“我这几天睡也睡不好,白头发又多了?, 周主任。我年纪大了?, 可不能被这样折腾。”
周永明苦口婆心劝道:“老杨啊,你的诉求我们都知道,你要让小梁搬走, 这件事情是有?点难度的。首先咱们重症区啊床位就很紧张, 而且大多数病房人员都不能随意?调动, 很难办的啦。小梁的问题,我们院已经着手在研究了?, 很快情况就会?改善的。大家都是病人, 互相关照多多体谅嘛。“
杨劲松到底也只是抱怨几句, 没?想真把梁丕调到哪里去。他有?点怕那个年轻人, 见着梁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幸好有?方青在,方青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 但?是做事很靠谱, 不然?怎么?说半大的小伙子就是有?力气,居然?能勉强制住发狂的梁丕。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梁丕和方青扭打?在一起,杨劲松在房间里东逃西窜,一有?机会?就哐哐砸门?,试图把值班的护士吸引过来。重症区的门?在晚上是锁上的,只能从外面打?开, 从里面是推不开的。方青说这里的门?这么?设计,多半是为了?防止病人发病时候到处乱跑,你想,万一有?个梦游的,当晚出?了?问题,把整层楼的人都当西瓜似的砍了?怎么?办。
杨劲松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道,咱们也没?刀啊。
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青老神在在道,你小心,我看那个新来的就有?这种潜质。
杨劲松长吁短叹:“小方,到时候真指着你保护我了?。”说完,他背着手在几平米见方的病房里来回踱步,苦着脸深思,好像在思考什么?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大问题。
他们口中新来的梁丕正在单独的诊疗室进行?治疗,只有?梁丕不在的时候,杨劲松才敢和方青等人发发牢骚,当着梁丕的面,他是万不敢说一句。
诊疗室墙上有?一副巨大的拼图,梁丕没?有?仔细去数,但?他估计起码有?三千片。
“请坐。”
程存推开了?诊疗室的门?,她刚从卫生间出?来,梁丕看到她手背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没?有?甩干净。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高瘦,脸颊两侧和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白大褂穿在她的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让梁丕想起修女穿的白色的斗篷。
据周永明说程存是住院部的二把手,专家中的专家,和海外以及全国有?名的精神疾病治疗所交流过,能轮到程存亲自?给?梁丕问诊是他的福气。当然?也从侧面说明,梁丕的问题经过周永明等人的专家会?诊之后,都认为已经无药可救了?。
程存只接疑难杂症。
“程医生。”梁丕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他对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充满了?敬意?,“您喜欢拼拼图吗?”
“不。”程存抽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她看上去很疲惫,在桌上翻找了?一会?儿?后,拿起一个小药瓶往自?己?手掌心倒了?几颗白色的药片,就着桌上的冷水吞了?,“不是我拼的。”
“那是谁?你的病人?还是上一任诊疗室的医生?”
一般来说都是医生问患者答,梁丕恰恰相反。
他饶有?兴趣道:“上面的图案怪有?意?思的。我看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摆满了?一些?营造温馨家庭氛围的物品。但?在这些?物品中出?现了?异常,我看到了?书架上被涂黑的书脊,枕头上摆着一根燃烧到一半的蜡烛,房间的门?也被涂黑了?,没?有?把手。”
程存看了?梁丕一眼,道:“这是我女儿?的拼图。上面没?有?你所说的的那些?东西。你把自?己?新发展出?了?幻视的毛病吗?”
梁丕笑了?笑,道:“或许你只是从未认真地?观察过。细节,大多数人认为真情的流露往往出?自?细节。大方向上的决定很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和失误,以及一个偶然?。因为可供我们的选择实在是太少了?。”
“您爱您的女儿?吗?程医生。您的生育也可以归结为这样的一时冲动和失误,或是一种有?准备的冲动和鲁莽。每一个新生儿?在诞生之前都没?有?人咨询过它们的意?见。它们并非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上。而每一对父母在成为父母之前都无法肯定自?己?会?给?自?己?的孩子以何种人生。这是比俄罗斯轮盘更恐怖的赌局。有?的孩子有?幸获得了?爱,大多数孩子会?在这样的冲动下?过完自?己?的一生,然?后生出?下?一轮倒霉蛋。”
“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隐私。”程存看上去并不生气,当然?,不管她生气还是不生气,看上去都是同一副面孔,她的严肃是温和的,温和中带着无比强烈的疏离感。作为精神分析科的医生,她没?有必要和心理医生一样成为病人的倾诉对象、“朋友”、“人生导师”等种种角色。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医患关系。”梁丕道,“你的职责是从我的隐私中挖掘出?我得病的原因,而我只能对你的隐私一无所知。因为我是病人,我天然?失去了?这部分的信息权利。你像看块猪肉一样看我,分析这块猪肉到底有?没?有?打?过疫苗,打?过几针,它是山猪肉还是家猪肉,它生前是什么?样的毛色,它是长到几公斤重的时候被宰杀掉的。”
“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了?这一点。这里的高兴不代表我真实的心情。我希望我点明这点后不会?让你那么?烦躁。”
“程医生,我欣赏你对真实性?的态度。”梁丕继续站着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并没?有?如程存一开始说的那样找个位置坐下?来,“我大胆猜测,您爱您的女儿?。否则你不会?把这样一副拼图带来,并且贴在了?自?己?的诊疗室上。但?您并不了?解她,您对她的爱缺乏了?诸多细节。就像你从来没?有?真正地?注视过这副拼图那样。”
程存道:“你猜错了?。这副拼图不是我带来的,而是它是在这里被完成的。并且是我的女儿?希望它能被粘贴在这副墙上。”
“她是这里的病人?”梁丕道,“还是说医生的家属也可以到重症区的诊疗室?安息桥的管理有?这么?宽松吗?”
“她曾经是。”程存仰靠在椅子上休息,她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脸两旁,她像一只浮在礁石上的水葵,“你对我的女儿很感兴趣?”
“那倒不是,我并不认识令千金。只是这副拼图引发了?我的好奇。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
程存道:“我想告诉你,我就会?告诉你。不想告诉你的,我也会?沉默。你对我的态度正是我对你的态度,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你也对你面前摆放的这块猪肉进行?了?某种判断。我们扯平了?。”
梁丕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他俩在不同的位置上呈现出?了?同一种姿势,松懈的、疲惫的,依靠外力支撑的姿态,“给?我开点镇定剂吧,程医生。在我睡觉前给?我来一针,我就会?进入充实的睡眠。不会?影响我的病友。”
“你以为周永明没?给?你打?吗?他跟我说没?用。”程存道,“你一会?去做个脑部的CT扫描。我得看看你是不是哪儿?病变了?。”
“得嘞。还有?啥检查啊,今天一并做了?吧。”梁丕突然?变得积极起来,好像巴不得自?己?身上出?毛病似的,“血检做不做?核磁共振做吗?早说啊,程医生。我愿意?配合治疗。”
程存只有?两个字:“不做。”
第150章 我是一朵蘑菇(11) 家里没人,程存……
家?里没人, 程存不用猜测便?知道自己家?里的灯一定是暗着的。夜风吹得她的脖子有点冷。就好像脱了毛的鸭脖子似的,程存每次路过卤菜店的时?候,看见?灯光下整齐排列的鸭脖, 总感觉上面会?起鸡皮疙瘩。不过她的女儿喜欢吃。
她会?把这些碎骨头嚼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把骨头的碎屑从嘴里吐出来, 津津有味地品着骨髓的鲜味。像在吃人, 程存没由来地想到,她的骨头好像也跟着隐隐作痛,而?那仅仅是因?为她工作坐久了。
那些鸭子会?知道自己日后的脖子和脑袋会?离开?彼此, 然后分别和自己同伴们的脖子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就像是士兵接受检阅吗?
人比鸭子好上那么一些, 在正常的情况下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她的女儿仰着一张童真?的小脸说:“妈妈, 鸭脖很好吃,你不尝尝吗?”
程存摇头。作为虚伪的人类的一份子, 程存接受抽象的肉食, 比如切成块状的鸭肉, 切成片状的猪五花, 她不能接受具象的肉。泡在大热锅里汩汩热水浸煮的牛头和鼓起来的眼睛一直是她想要忘记的记忆。在那村村户户欢庆的大日子里她为一头老死的牛流泪。
她已?经老了,不过那些儿时?的记忆依旧在她的大脑里鲜活着。就好像最初的梦魇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一个小小的种子, 甚至来不及发现就像柳絮一样飘落在了她的肩上,从坠落在她的肩膀上开?始她就开?始凋零。
这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已?经平静接受了。
鞋柜边上放着一双女儿的运动鞋,已?经穿旧了,鞋底和鞋帮子连接的地方有些开?裂,女儿喜欢这双鞋,藏蓝色和银灰色, 鞋型就是普通的鞋型,程存不能欣赏这双鞋的好看之处,但是她可以选择为女儿付款。女儿上高中的体育课的时?候总是穿这双鞋。
程存没有运动鞋,平时?上班她总是穿平底的皮鞋,往往是黑色或者深棕色,她喜欢简洁优雅的设计,她从年轻的时?候就爱这样的风格,一直穿到了符合她年龄的这一天。她去医院上班要穿的鞋都排列在这双运动鞋周围,使得它格格不入。
她以为女儿会?穿着这双鞋走的。程存对女儿的预测从百分百的正确转到了如今的难以预料。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上很多母亲都对自己的孩子很了解,或者自认为很了解,也有一种可能是她们的孩子让她们以为自己很了解。
程存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范畴。
“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不需要探究我。妈妈,你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很难受。我没有办法对你撒谎,也没有办法跟你开?玩笑,你看着我的时?候就好像你什?么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要这样的...我希望我有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