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带上再说吧。毕竟他得保持热情友善的态度，怎么能拒绝一只拥抱他的小熊呢。

病房四零八，病房四零九，病房四一零。

一个年轻的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拖着?巨大的布娃娃走在这三个相邻病房的通道上，布娃娃被拖动的痕迹像一条彩虹。

他先走进了右手边的病房四零八，布娃娃实在太?大了，进不去病房的门。他把布娃娃靠着?墙倚靠在那，自己走了进去。

四层的病房是?双人间，两张焊在地上的铁床，一个靠房间左边墙，一个靠右边墙，中间放着?一道蓝色的布帘子。如果躺在这两边的病友们?非要因为私人空间侵犯打架的话，这个理由显然是?不成立的。

左边一号床的被子老老实实地盖着?，盖过了头顶，不掀开来看也能知道这上面的病人一定?躺得非常安详。查房的年轻人感到满意，他拍了拍病床上的那团被子，被子下僵硬的尸体被他拍出?了敲击冻猪肉的声响，他温柔地说道：“快睡吧。”

他没有去查二号床的病人。二号床的病人在前段时间出?院走了，离开了这个家，或许有一天?还会回来。他心想道，这里是?安全的、美好的福地，没有人不愿意待在这里。

自从他接管这里后，他一直致力于把重症区变成一个充满阳光和欢笑的地方。他受够了那些眼泪和哭声。这些声音让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心理医生曾经说过，一直待在同样的环境里，是?没有用的，你要走出?来，走到新?的环境中去。

他把饭端到饭桌上的时候父母正在争吵，吵一些翻来覆去、吵了十多年的老掉牙的问题，不过他们?依旧在日?复一日?中怒火中烧，好像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怨恨对方似的。

他想抓紧时间把饭吃了，可是?父亲突然把桌掀了，饭菜和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母亲扑上去和父亲两人扭打起来，两人在电视柜旁边打得你来我往。幸好电视早在之前打坏了，他们?可以不用再打坏另一台电视。他们?的脚把饭菜踩得到处都?是?，白色的大米饭变成了灰米饭。

他蹲在地上，坚持用筷子夹起地上的沾了灰的红烧鸡腿，认真啃完一个后才站起来，试着?对他们?说，别吵了。他喊了两遍，没人听他的，好像两个人全聋了似的。

好像父亲腿瘸了连带着?耳朵也听不见了似的。

医生说，你要体谅你的父母，你父母的争吵不代表他们?不爱你，你看，他们?花钱想要把你治好，这是?他们?爱你的一种?表现?，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医院里来呢？

因为我不正常。

他说道，我以后想当个裁缝。我想把布娃娃的伤口缝起来，也想把人与人之间的裂痕缝起来。

这是?很好的愿望和很好的理想啊。医生认可道。

相爱的人为什么会争吵呢，他们?本来是?彼此相连的，可是?一旦他们?不是?那么切合，那条他们?之中的裂缝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大，变成一个恐怖的伤痕，让人一直流血，但?他们?又没办法分开，因为肢体都?长在一起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缝起来，把他们?再变成一个人，把他们?变成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第148章 我是一朵蘑菇（9） 二一三病房住着一……

二一三病房住着?一个会做很多手工活的?病人, 叫蔺起。但是大家都不叫他这个名，都管他叫小裁缝。重症区很多破衣服都是小裁缝补的?，护士和护工忙不过来。

方青找小裁缝补过衣服。这个衣服不是他半夜发神?经突然把自己?衣服撕开, 绕着?整个楼层裸奔造成的?，但耐不住梁丕屡次造谣，对方青的?名誉造成了一定的?损害。

“这个衣服是别人撕开的?。”方青捧着?自己?的?病号服, 说道, “你看我背后那么大个口?子，我自己?撕，能?撕成这样吗？“

“......”小裁缝说, “你让我看看, 要是全撕坏了我也补不了。”

小裁缝很惜物, 摸着?破碎的?衣料，喃喃自语：“是谁把你弄坏了？”

方青替自己?这件衣服回答道：“我隔壁床是个新?来的?狂躁症, 昨天晚上我刚躺下睡觉呢, 突然他就发病了, 对着?自己?的?床一通乱砸。他砸他自己?的?也就算了, 还跑过来砸我的?床，我睡着?呢他冲过来要梆梆给我两拳, 你说我不得制止他, 防止他继续毁坏公?物？”

“那个人长得又高又壮，个头比我高多了，为了制服他，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堪堪打了个平手，一边打一边叫护工过来帮忙。等他们过来，我的?衣服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方青叹息道，为了证实自己?说话的?真实性, 他把袖子撩起来，露出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腕，道，“你看看，这都是他打的?。”

梁丕歪歪扭扭地靠着?病房的?门框那边，手上还绑着?类似于手铐的?束缚带，对小裁缝道：“你听他胡说。”

小裁缝看了看方青，又看了看梁丕，搞不明?白他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被毁坏的?衣服上。二楼的?病房都是四人间，小裁缝的?舍友三个调走了两个，目前只?有他和另一个病友住着?，独享四人套间。

空着?的?两张病床上摆满了很多红色帽子，还有很多没有缝上去的?白色绒球，也一律堆在床上。

梁丕问道：“裁缝，我们院是有什么新?年活动吗？我们重症的?也参与？”

小裁缝的?病友是个瘦得像病痨鬼的?中年人，他一直躺在床上看电视，但看上去精神?头似乎不错，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床头柜上面的?果?脯，深紫色的?，梁丕觉得那应该是西梅干。在他和方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已经吃掉了一包蔓越莓苏打饼、两根火腿肠和五个橘子果?冻。

中年人说：“你们去年没进来是不？安息桥每年圣诞节都会吃团圆饭。今年院长叫裁缝做点圣诞帽子，增加气氛。你吃过烤火鸡吗？”

他边说边咽口?水：“一整只?大火鸡，外皮烤得脆脆的?，刷了蜂蜜，肚子里塞了蘑菇、土豆块、青红椒、肉肠、洋葱、豌豆......来之前我都没吃过这种洋玩意儿，怪好吃。还有奶油蘑菇烩饭，嘿，那个是真好吃，我真想每次都吃几大碗。不过这吃多了可能?也不好吃了。但是我吃炒饭怎么也吃不腻。“

中年人一说起吃的?来就一副滔滔不绝的?架势，他看的?电视节目也是厨师教做菜的?，能?看出来他是个喜欢吃的?人。不过他竟然这么瘦，或许是消化功能?不好吧。

小裁缝拿针线缝衣服的?速度很快，针脚却很密，他用缝纫机做起来更快一些，眼下这台院里的?缝纫机也摆在了病房的?角落里，这些批量生?产的?圣诞帽就是用缝纫机做的?。他从十月份的?时候便开始做起来了。

但比起机器，他还是更爱手拿针线的?感觉，觉得更“实在”。

方青问：“裁缝，你这是自学成才的?，还是从哪个服装学院毕业的?啊？”

“我对这方面感兴趣。”小裁缝说道，“我从小就喜欢，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自己?开始学，慢慢才熟练起来，不过我跟那些服装设计师怎么比呀，也就是会缝缝补补罢了。你们之后要是还有什么东西坏了，来找我。要是我不在213的?话，把东西放在我床上就好了，第二天或者过几天来拿都可以?的?。“

方青和梁丕走之后，小裁缝又打开缝纫机做了一会儿圣诞帽，他耳边一直是电视机里“这一口?白斩鸡，很鲜嫩。尝尝麻婆豆腐，哇，够麻、够辣!我们再来尝尝这个水煮肉片”的?声音，中年男人咽口?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他已经把手边的?东西都吃完了。

“小裁缝，你那还有没有吃的啊？”中年男人问，“电视看得我馋死了。”

“没有了，我的?面包你前天不是吃完了么。”小裁缝踩着?踏板，手没有跟上，空了几针，他有些无奈道，“你别看这个节目了。你越看越饿，越看越馋。再说就要到饭点了。你这会再吃，晚饭再吃得多，晚上就该难受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个仿真的?食物呗，我看着?既能?解馋，还能?摸得着?。要不给我做个鸡腿玩偶？或者做个大汉堡也行。我前几天看你做得那个娃娃可好看了，像模像样的?，照我说你一点都不比那些专业的差。“中年男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被胃酸腐蚀的?牙齿。

“好啊，”小裁缝想了想，也笑着?说，“我给你做一个，有你胳膊那么大的?鸡腿玩具怎么样？只要你不把它当做真鸡腿吃下去。”

“我抱着?它睡觉，每天晚上睡觉都香，在梦里都有大鸡腿吃。”中年男人嘿嘿直乐，“就那么说好了啊。”

方青和梁丕走出二一三的?时候迎面撞上二楼的?主管大夫。

大夫听说了三零九的?事迹，问梁丕：“今天怎么样？”

梁丕表现得十分?歉疚的?样子，说道：“今天我的?情绪很稳定，医生?。昨天多亏了小方。”

他嘴里乐于助人的?小方也假惺惺地笑起来，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病人之间，就该互帮互助嘛。”

主管大夫忙着?查房，也没工夫和他俩继续闲扯，把手一挥，说道：“好好好，有事找小周啊。记得按时吃药。没事多出来转转啊，小蔺人很好，有空多来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