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航说：“我想?知道?如果最后留下来?的话，我还是在原来?实习的项目工作，还是可以调换到别的项目去呢？”

“这个视情况而定。一般来?说不建议转换，因为?适应新的项目组需要时间。不过如果你的表现突出，那?么可以酌情考虑。”罗顾问说，“实习期内中途也可以轮转，到时候等你进了基地，会给你发一个实习手?册，里面有一些规则，你可以详细阅读。其实我对实习生的培训了解也不是太多，这主要由我的副组长负责。基地内所有的实习生平时都由副组长管理。”

“我明白了。”陈思航点了点头，“罗顾问，你在的项目组是不是比较难进？”

他没有忘记薛部长说的话，她说讨好罗顾问是一条明路，这说明他在基地内肯定在项目上很有话语权，那?么他所带的组一定关?注度很高，没准是项目资金最充裕的组别。

“这岂止是比较难。”司机再一次插话，“这可是基地里最重要的研究项目了。你要是能进去，以后别忘了我，咱们也算是苟富贵勿相忘。”

罗顾问说：“其实我欢迎你来?试试。不过实习生具体去哪不是我说了算。”

这是陈思航来?铜氓山的第一天，他越发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当时他满怀希望，在车上遇到的人都那?么友善，即使是面对他这么一个刚来?的实习生。这让他对在基地的前景充满了信心。在这趟车程上，陈思航发觉自己不愿意醒来?。

第348章 砂石滩疗养院（27） 门被敲响后陈思……

门被敲响后陈思?航以为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才?脱离梦境, 事?实上只有他在床褥上的几分钟。他还以为自己流出的汗把床单打湿，但他发现这只是在梦中的夸张感受，他的后背仅有一些?潮意, 床单完好无?损。

他荒谬地想着是不是警察来敲门，不过肯定?不会是这样，不是他在床上磨蹭了几分钟, 还安静地待在屋外, 这时候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也?有可能是工作人员给开的门。不管怎么样，没有人会来抓他。

他最好把关于晁渊炜的一切都?忘记, 他抹了把自己的头发, 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他对自己说，什么事?都?没有, 罗云道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他抬高了声量, 问道：“谁在外面？”

“是我, 姜州。”

陈思?航放松地喘息了一声, 他争取不让自己像条奔跑了很久的老?狗，他觉得刚刚那个梦很好, 一定?是他潜意识给他的忠告, 只是别?想那么多，不要去想你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从第一步滑坡成?现在这样的，想想这个梦更好的一面。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不是还有罗云道在吗。他拒绝去思?考事?情曝光会怎么样，或者罗云道选择放弃他会怎么样。

陈思?航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姜州，他不是空手来的,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三个打包盒。

“你带了什么？”陈思?航困惑地问道，“你上门找我还要带伴手礼吗？”

“你要理解成?伴手礼也?没有问题。”姜州走了进来，把打包盒放在茶几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陈思?航的样子，头发凌乱，衣服上全是压痕，说，“你是刚醒？”

“刚醒。”陈思?航再?一次抓了把自己有些?偏长的头发，此刻他的形象一定?极其不佳，他走回?床边，看了眼床头上的手表，说，“居然?都?下午一点了？我没想到我睡了那么久。”

“所以你错过了早餐也?错过了午餐。”姜州舒适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陈思?航房间内的椅子上就像坐在自己房间里的那样，“罗顾问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在房间里。还让我打包了饭菜。你放心，不是我们吃剩下的。”

姜州的语气很轻快，只有对朋友的关心。他表现得像他不知道陈思?航在昨晚干了什么，但也?有可能姜州真的一无?所知。

陈思?航几乎要大声宣布，自己在昨天杀死了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能杀死一个人，这太不可思?议了，或许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后也?处于这种癫狂的自毁冲动和?必须保密的痛苦里。可能是昨天那部《战争与和?平》的影响，把他卷入俄罗斯文学的余波，他为什么突然?想起罪与罚。

他不想要这种自比，因为他还记得这个杀人的穷大学生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被判处流放到了西伯利亚八年。但陈思?航想自己会得到什么，在犯罪暴露之后，这肯定?会比八年更多。也?有可能更短，即使再?拖沓的审判流程加一枚快速死亡的子弹，都?不会超过这个年份的界限。

他将站在一个小院子里，三把56式半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他的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但只有其中一把有子弹，行刑人员会叫他张开嘴，而这枚子弹会从他张开的嘴中穿过，击穿他的后脑勺。这样做能够保存他完整的遗容，不至于让他的脸会轰烂到谁也?认不出来，这种仁慈让他在绝望中胆寒。

姜州如数家珍，说道：“我打包了一份牛肉炒河粉，一点醋炒包心菜，还有红烧鸡块。还有一份紫菜蛋花汤。”这几道菜都?是何知君说在陈思?航家里点过的外卖，是他爱吃的菜色，她?给了一些?参考意见。

他的话打断了陈思?航对死刑的遐想，姜州已经把饭菜拿了出来，陈思?航嗅到了香味，他顿时感到饥肠辘辘，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这会儿急需吃点什么。他朝茶几走了过来，姜州放下二郎腿站起来要给陈思?航让位置，没想到陈思?航只在地板上铺了一条睡毯，再?次席地而坐，说：“你就坐着呗，跟昨天一样。我喜欢坐地上吃饭，这个高度比较舒服。”

陈思?航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对着这些?东西大快朵颐，好像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事?实上他确实错过了两餐饭，昨天晚上还做了一些?体力劳动。吃进食物?就像摄入了新鲜的生命，这让陈思?航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还活着，还能吃能喝，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宽慰。

“昨天晚上，”姜州突然?开口说道，这把陈思?航吓了一跳，他好像对任何人口中的昨天晚上感到过敏，他的筷子停顿了片刻，险些?没有夹稳一筷子包心菜，但他以顽强的毅力把这些蔬菜碎片运送回了自己的嘴边。他心想姜州只是在闲聊。

“天气有点变热了，我睡觉的时候把窗户打开通风，还好没有蚊子从纱窗飞进来。”姜州继续说道，中间没有丝毫停顿，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知道陈思航活跃的心理活动，但事?实上他又知道，这就是事?情的奇特之处，一只陷入蛛网的蝴蝶，另一只并非捕食者的蜘蛛感受着颤动的蛛丝，绕着边缘慢慢地爬行。

到底是陈思?航被非真实包围，还是姜州小心地试着融入其中，反过来被同化。

“我今天吃饭，听他们说过几天要试运行冷气了。天气会越来越热。”姜州把目光转向室内，漫无?目的地转移自己的视线路径，一直盯着陈思?航吃饭太怪了，主要还是视线高低的问题，感觉有点像喂家养犬类吃饭。

姜州很早以前养过狗，在乡下老家。农村养狗从来不栓绳，狗在田埂和?农村土路上乱跑。他上两年乡镇小学的时候，狗在他的身边是忠诚的护卫，

但他庆幸陈思?航胃口还不错，没太受晁渊炜死亡的困扰，也?许是作为密室玩家的残存意识影响，可能陈思航的人格底色中始终仍有这部分存在。

“明?天会有调试制冷机的人来。酒店的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姜州说道，他心想这绝对是审珮和?梁丕了，这是个绝佳的加入机会，虽然?加入的时间已不那么巧妙，明?天将会是敲响丧钟的一天。但姜州觉得梁丕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更不用说罗云道和?方青，那么他生还的概率仍然?很高。

“要调试几天？”陈思?航接话道。

“不知道，一天吧。如果?后面几天的天气真会变得那么热，我们是能忍，几个年纪大的研究员可忍不了，他们来这可不是受苦来的。”

姜州说真的不关心制冷机，也?不关心他的房间在晚上到底热不热，只要他能出去，让他在这里忍受四十度高温都?没有问题。

陈思?航跟着笑了笑，他几乎已经快吃完了，盘腿坐在地上，搅动着碗里的紫菜蛋花汤。

“谢谢你给我带饭。”陈思?航说道。

“小事?一桩。”姜州缓缓地陷进这把椅子内，将腿向前拉伸，但没有碰到陈思?航的身体，刚好错开来，各自占领了一片土地。

陈思?航不由地想起最开始他是怎么和?姜州熟悉起来的，那也?是一次和?食物?有关的经历。他和?姜州是基地同一批的实习生，但一开始他不认识姜州。

这帮实习生都?有很强的团体性，这意味更倾向于和?自己同个教育背景或者同个省份出身的人混在一起。陈思?航的学校有点一般，本科教育的起点比别?人低，尽管在研究生的院校挽回?了一点颜面，但仍然?属于实习生的底层，理论来说他容易被人孤立，事?实上陈思?航如鱼得水，在应对和?他差不多同龄的人时，他的社交能力被充分激活，就像他时髦的衣着和?城里人的谈吐一样，他非常受欢迎，就像他在学校中那样。

他很快意识到铜氓山封闭的生态意味着什么，这里的人事?看上去很简单，但更容易进化出复杂的事?实关系，而这一切都?是潜伏着的，这些?面目鲜活的实习生除外，在基地内工作的研究员以及其他岗位的职工，有一种说不出的特质。陈思?航越发觉得他们是在戴着一种面具生活，简单朴素、奋发向上的面具，遮盖了底下的牢骚和?不满，而且这是约定?俗成?统一批发的面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在这个遮挡之上，事?情可以用文明?理智的方式解决。有很大一部分人依赖于此。

后来陈思?航也?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佩戴。

姜州反而独来独往比较多，他偶尔和?同个项目组的人一块活动。有一天陈思?航出实验室晚了，食堂只有一个炒饭的窗口还开着，灯也?只开了一排。距离食堂最近的桌子有个人坐着，低垂着脑袋正在发呆，显然?窗口的师傅还没把饭炒出来。

“来碗蛋炒饭。”陈思?航跟师傅说了声，然?后坐在了那张桌子边，就在这个人的对面，他觉得这人也?是实习生，总共也?就二十三个人，陈思?航把人名和?长相都?对应上了，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姜州。

“我能坐这会儿吗？”陈思?航说道。

“随便坐。”姜州抬起头，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他揉了把自己的脸，对陈思?航说，“我没把食堂买下来。”

“我听说你是丰台人。那里离海很近。”陈思?航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话题，从家乡开始。

“是丰台下边的静海县。”姜州说，“这是个小地方，你应该没有听说过。离海很近，全是滩涂地，上面有很多跳跳鱼，学名应该是弹涂，我想。但我不太去，因为离我家还是有点距离。真正靠海的是一些?渔村。”

“还真没听说。”陈思?航笑了笑，“我连你们那的省会乘化市都?没去过。毕竟一直在读书嘛，假期能出去玩的地方有限。”

“我也?一样。”姜州听见师傅喊了声炒饭好了，起身过去拿，他那碗上都?是绿油油的葱，姜州特意让师傅多放点，多少也?算补充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