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不是一个特别轻松的?活，需要忍受烟熏火燎，不断地翻动铁签子和肉块，并?均匀地施加佐料。姜州留意到没有几个年龄偏大的?人?在做，全是年轻人?在忙碌着, 这里仍然存在着一种隐形的?等级秩序，在陈思航口中的?晁渊炜，他坐在一张餐桌上，旁边有几个年龄和他相仿，或是更大一些的?基地研究员，组长之?类的?身份，他们正在等待烤肉上桌。

姜州不意外罗云道没有在烧烤架边帮忙烤肉，他不需要“自降身份”，但?他也没有加入那一张权力的?桌子，他只?是站在一边，没有离忙着烤肉的?方青太近，也没有太远。姜州还看到几个年轻人?同样站在罗云道身边，看样子是在聊天，姜州推测这几个人?应该是罗云道那一个项目的?研究员。

罗云道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这无关紧要，这几个人?像鹌鹑似的?围在他身边，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们的?不安全藏在深处，就好像在人?群中离开了罗云道就会?找不到方向，或许这三个人?都已?经知道了唐明雨在早餐时告诉他的?消息，又或许没有，只?是有不好的?预感，他们仍然试图表现?得轻松愉快，而罗云道愿意配合。

他们正在谈论下午该做什么，有太多空闲的?时间可以?被?安排。

“我估计会?和小君一块去钓鱼，在后?边有一个小池塘，金鱼池，可以?钓金鱼。”唐明雨说道，“这里有鱼饵和金鱼饲料。”

“小君？”罗云道还没有问，另一个年轻人?已?经问道，“是隔壁组的?何?知君吗？”

唐明雨的?开心并?不似作伪，她说道：“对，是她。我今天刚认识的?朋友。我觉得在这里是个很好的?交友机会?，基地里有时候没有太多精力。我只?是偶尔碰见过她。她没有比我大几岁，但?已?经是中级研究员了。我听说她是个做事很专注，想法也很卓越的?人?，但?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机会?。”

铜氓山不是一个易于关系流动的?社会?，社交存在很强的?局限性?，并?且要小心有心之?人?的?眼?睛。这做疗养院里的?环境要比基地内部宽松得多。

罗云道认同道：“小君是很好的?朋友。”他不会?故意在这些NPC面前隐瞒，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如果他们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那么何?知君不可能每次都和他们装作不相识，凭空给自己增加难度，他们需要交流，必要时一起行动。

“听起来你们在基地就熟悉了。”年轻人?说完，又露出一副踌躇的?表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过度打听上级的?隐私，“抱歉罗顾问我”

“现?在是休假时间。”罗云道及时地打断了年轻人?的?道歉，接着简单地解释道，“工作上的?关系经常接触，渐渐就熟悉了。”更准确地说来是密室的?工作，这就是不能说的?部分了。

“都说了不要紧张。”唐明雨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手臂，十分友善地说道，“你还是第一次调休吧。基地是基地，外边是外边，我们要适应起来。”罗云道注意到唐明雨对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一层特殊的?关照。

“唐副组长，”年轻人?有些羞赧地说，“我没太紧张，就是，看到罗顾问我都觉得他是过来考核我的?平时表现?了。”

“你是我带的?实习生，四?舍五入也是他的?学生，肯定会?给你合格的。”唐明雨开玩笑道。罗云道明白了这层特殊的关照与保护从何而来。

罗云道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装作随口一问，也不指名?道姓，说道：“在基地待了多久了？”

“小章和小卫都是同一批进来的?，我想想，快满一年了吧。所以特批了在这里休短假。”唐明雨说道，“平时都挺省心的?，特别是小卫。”她看了眼在旁边一直没说上话的另一个年轻人?，剪着到耳边的?碎发，衣着十分朴素，她的?家境不太好，人?也很内向，但?在研究上非常脚踏实地，从不偷懒耍滑，唐明雨很喜欢她。

在后?续的?一段漫谈中罗云道已?经拼凑出了完整信息，了解到在铜氓山，一个大型的?项目内部有许多小项目组，而一〇七下边就有四?个，其中唐明雨就带了一个，作为副组长，而组长自然就是罗云道，而在项目之?中，还会?安排实习生进组，不会?接触到核心资料，会?进行长达三年的?考核，罗云道不会?参与实习生的?管理，所有正组长都不会?参与，这是副手主要料理的?活。因此有的?组没有纳入实习生计划的?话?，就不会?设置副组长。因此一〇七总共是四?正二副。

何?知君也在一〇七，但?却是另一个组的?副组长，不归属罗云道直接管理。有的组共用?一个楼层，有的?则不是，这也就是即使隶属于同一个项目，也不一定认识并?熟悉的?原因。

而罗云道兼任的?技术顾问，拥有比普通正组长更高一级的?职权，他同时是一〇七大项目的?实际管理人?之?一，但?理论上他是属于项目顾问，这里面的?内情比较复杂，不知怎么运作的?，罗云道暂时无法从他们的?闲聊中得出结论，并?且他还和其他几个组长共同负责人?员考核，包括实习生的?去留和基地内部研究员流动，像陈思航想要进一〇七，就必须要三个以?上正组长或两个正组长一个副组长的?认可。

在得知罗云道和何?知君是熟人?且是朋友的?时候，唐明雨又想明白了一些事，难怪当时在投票的?时候，唐明雨和罗云道都投了合格票，而且何?知君也投了。她本来以?为是何?知君单纯从事实出发，同样愿意给陈思航一个机会?，毕竟何?知君的?形象一贯是较为开明的?，但?现?在看起来并?非是这么简单。但?只?有正组长投票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这条规定也是后?加的?，本来只?要有一位正组同意，且半数通过就行了，这样流动人?员就会?进该名?正组下的?项目小组。

唐明雨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这条规定是什么时候加的?来着，唐明雨回想了一番重新?修订跨项目人?员流动以?及内部审核规范纲领的?文件，她记得是去年下半年那会?儿。她刚完成那个大项目不久，所有人?回来后?都得到了补偿，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没有，留下的?人?多多少少都升职了，在罗云道的?运作下，她本来是研究实习员，升级到了助理研究员，也就是中级职称，并?且还因为人?员流失重新?开展实习生计划，她担任了副组长。

这条规定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的?，那时候唐明雨没有细想过，因为它看起来非常公平公正，而且也没有损害到唐明雨的?利益，因为她不会?考虑转组的?事情，而且跨项目转组并?不是太常见，她都没怎么用?心看文件。但?今天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规定对罗云道是很不利的?，如果按照原来的?规定，陈思航毫无疑问能成功转组，可现?在不行了，只?要另外三人?坚持抱团，罗云道想调任何?人?都不可能成功。

陈思航不是最关键的?，换做谁来申请都一样，特别是第一次申请，只?要是罗云道想同意，他们就会?给他一个下马威。唐明雨感觉自己太阴谋论了，把基地内部想得太复杂了，但?她心里又冒出疑问，难道不能真的?是这样吗，她以?前还不够天真可笑吗。

唐明雨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自己本来条理清晰的?大脑都乱了套。

她走神了一段时间，好在章攀在短暂的?羞涩之?后?，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习惯了罗云道平淡而温和的?回应，时不时说点基地的?趣事，说点食堂的?饭菜，总之?是些年轻人?关注的?话?题，就连卫淑文都加入了进来。所以?当她走神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就沉默地站着，显得她的?走神更加明显。

方青烤完了一把烤串，晾得没有那么烫嘴的?时候，举着朝罗云道他们走过来。他可不是为了那帮人?在服务，他相当适应自己信息技术部的?身份，在人?群内浑水摸鱼了一会?儿后?，他确定自己在这里几乎是一个局外人?，换句话?说是中立地带的?，不值得特意拉拢也不便于得罪。

唐明雨看到方青走过来，在早餐的?时候她忙着想和罗云道说话?，注意力并?没有在他旁边的?方青身上，只?是隐约感觉这是个英俊的?年轻人?。现?在当她认真去看的?时候，她发现?方青的?确有一副很好的?长相，他的?俊朗不像平常人?所说的?英俊那样“粗糙”。乍一看觉得挺帅气，仔细观察会?看到他的?五官精致且立体，眼?窝稍微有些下陷，增添了点说不出的?感觉，不能说是阴郁，但?是有一种近似的?感觉，好像他生来就游离于规则之?外。唐明雨觉得今天自己实在胡思乱想得够多了。

“你们饿了没？吃点烤串吗，我刚现?烤的?。”方青自来熟地问道，他和这里的?任何?一个都不是熟人?，但?说的?话?很随和亲切，唐明雨见章攀和卫淑文都有点受宠若惊，说实话?她自己都有点意外，要么是这个信息技术部的?工程师性?格很好，善于交际，要么是另有他因。

罗云道伸手，方青很自然地递给他一串，另外几个人?见罗顾问都收了，自然不再客气，把方青手里的?烤串瓜分一空。

“咸淡怎么样？我洒的?料不多，没有做特别重的?口味。”方青说道。这几个年轻人?点头，都觉得不错，但?方青只?是等着罗云道给出评价。

“刚刚好。”罗云道说，他把吃剩的?签子还给方青，这个动作做到一半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有点太亲密和随意了，但?他总不能手伸到一半再缩回去，这样只?会?更弄巧成拙，而且借此机会?透露一点他和方青的?熟悉没什么坏处，尤其是这几个年轻人?都是他组内的?人?。

“你们把签子都给我吧，我顺便都去还了。”方青收了一把空荡荡的?签子回去，就好像他专程过来只?是为了送烤串一样。

唐明雨想起早上方青坐在罗云道旁边，或许那不是碰巧，她不好意思直问，而是旁敲侧击地说道：“方工程师人?很热情。”

罗云道失笑，然后?说：“你怎么也搞迂回作战这一套了。方青是我的?朋友，在进基地以?前就是了。”他留意这几个人?的?表情，而他们的?反应都在合理的?惊讶之?中，没人?有特殊的?地方，也许他可以?对他们多些信任，然后?作一点安排。

第330章 砂石滩疗养院（9） 罗顾问很少谈自己……

罗顾问很少?谈自己的?私事, 唐明雨认识罗云道的?时间?不算短了，很清楚他的?个性，她点?点?头, 又问：“这...这个算秘密吗？”

“也不算吧，只不过没必要宣扬得全基地都知道。”罗云道含蓄地提醒了一句，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要过多关注方青, 也不要告诉组外的?人，这就是罗云道的?意思。

“去找张桌子坐吧。”罗云道说，他看到那张权力的?桌子起?了一点?不算骚动的?动静, 有的?人站了起?来, 又有人让那个人坐下, 总之进行了一会儿这样的?常见于聚餐结账的?把戏，最后这些人派出了晁渊炜。他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这个角色是一种极端的?弱肉强食的?结果, 表面上看晁渊炜像个老好人似的?把好几个想站起?来的?人按住, 自个儿站起?来, 其实只不过是挂上了最后一层关于自尊的?遮羞布, 只要把被动变为主?动，这事儿就没那么糟糕, 或许这会是晁渊炜的?经验之谈。

“原地解散。”罗云道有些开?玩笑地说道, 唐明雨立刻带着章攀和?卫淑文离开?了，这动作快得就像要离开?案发现场，又像是在军队里听见了什?么指令，而罗云道从人群现身，让晁渊炜很轻松地就看到了自己，罗云道看到他的?脸上隐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罗顾问。”晁渊炜快步走?过来，大声说道, “找你半天了。来来来，怎么站着不坐下来呢，那帮实习生真是的?，都不给你让个位置坐。”

罗云道疏离而客气地说道：“那不怪他们，我喜欢站一会儿，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前后逻辑，就算是清新的?空气也被染上了烤肉的?香味，罗云道站着和?坐着闻到的?都会是相差无几的?油脂香气。但说这句话的?人不在乎逻辑，听的?人更不在乎了。他们只是让这段社交对话继续下去，不让前往桌边的?路程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一餐饭对罗云道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折磨，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这个饭桌上罗云道复习到了一件事，这与他和?公司上层无法避免、不得不去的?聚餐和?会议上学到的?东西?没有太多区别。永远不是聪明人在管理没那么聪明的?人，即使这是在科研项目里，最需要人类的?聪颖与智慧的?地方，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戏剧性地颠倒过来。

不得不说罗云道对此?是有些失望的?，他以为会听到一些更有洞见的?话，但这些话即使存在也不会在疗养院的?公开?场合。如果在疗养院的?这几天，意味着每一餐饭都必须加入他们，成为项目管理层的?一份子的?话，那这个密室对罗云道来说确实是惩罚了，而且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惩罚。

他在这里不光打听不到关于密室的?线索，只能听到一些学术圈子内夹枪带棒的?攻讦和?八卦以及互相吹捧，而且他还得笑脸迎人，最起?码他不能甩手从桌子边走?开?。罗云道还得忍受继续绵里藏针的?恭维，天才在此?地已经沦为一个贬义?词，起?码罗云道读到了藏在其中的?真实情绪。

虚伪恶心并且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罗云道不想把事情描述得这么糟糕，想想看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引领学术前沿，点?燃科技之火，他可?以找出无数赞词，但他内心的?感受就是如此?。他一半的?脑子还留在桌子上听他们说胡话，另一半的?思绪已经飘荡了出去，他心想如果这是当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罗云道此?人的?生活可?真是不幸了。

即使这个“罗云道”利欲熏心，想方设法要爬上去，能够逢场作戏，但他性格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也就是说罗云道现在的?感受和?他当时的?痛苦能够完美?重合，并且他的?痛苦还要更胜一筹。因为罗云道压根不在乎项目组停摆，对他而言只是一段密室的?剧情而已，而对于这个“罗云道”来说，是真实发生的?故事，而且他还必须维持自己的?面具，因为显然，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开?来。

说实话罗云道都想对“自己”鞠一把同情的?眼泪，占据了生命中大半精力的?项目恢复希望渺茫，自身情感看起?来遭受了严重的?波折，从那瓶药来看，好像还生了病，更别提禄都斯带来的?糟心事。罗云道心想他当时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吞掉了所有负面情绪，他的?内心只会产生一个巨大的?空洞，并且他无处叙说。就算他想自杀，罗云道都觉得自己能理解了。

或许罗业说得没错，现实很痛苦，他没必要取回这些记忆。他这会儿对所有的?东西?没有真正的?感触，只是烦躁地想把桌子掀翻，叫这帮人滚蛋，或者夸张点?说想把他们都杀了。但记忆回来之后说不定他谁也懒得杀，只想杀了自己，彻底了结。

想象他们的?舌头被串在铁签子上，不必再多嘴多舌。本来令人反胃的?场景，在此?时此刻竟然让罗云道缓解了压力，这实在是个病态的?想法，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