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的门口是一扇铁的拉闸门，并非是不锈钢的材料，它生锈得?很厉害，几乎成了一片红棕色，门只敞开了一点，何知君就算侧着身也?没法钻进去，除非她只剩轻飘飘的一具骨头。但好在它没有上锁，她扒着门的一边，用胳膊顶住门栏使劲往右推，拉闸门在滑轨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随着何知君的动作?，仿佛每一根铁管都面临断裂的边缘，她只把它推扩了原来的一倍宽，紧接着她侧身从?门口钻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条通道，只在顶上每隔五六米装了一盏灯，因此光线非常昏暗，何知君仿佛已经走进了影院内那样，她看到墙上贴了一些海报，数量不算多?，而且贴得?很草率，每一张的间?隔距离也?不尽相同，可见张贴观影海报的工作?人员实在不太上心。

何知君看到的第?一张海报，上面只有一辆旅游巴士，这辆车引起了何知君有些久远的回忆。巴士里面人影绰绰，看不清任何一个演员的面孔。图片中央赫然是四个艺术字：幽灵巴士，下面还?有一排宣传语：七月七日，新秀登场。驶向安息桥南·度假新村，有去无回。

海报上除了上映的时间?，没有写任何一个主演的名字，更不用说编剧和导演了。如果这是一张正式的电影或话剧宣传海报，一定会被资方打回去重做。

但何知君知道这张海报是什么意思，这是她和胡大为的最后一个密室，也?是遇见罗云道和方青的第?一个密室。她看完第?一张海报，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由于?灯光昏暗，她以为是空白的地方，其?实曾经也?贴着海报，墙上还?有胶痕，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海报被撕下来了。

第?二张海报印入何知君的眼帘，画面是一片宁静的山村，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大片的池塘，看着格外诗情画意。只不过看标题就知道这又是一部恐怖片，上面写着《许老汉之?死》，上映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底下还?用激动的语言宣传道“全新组合震撼来袭，公演连续两个月，乡村恐怖的经典之?作?不容错过！”。

让何知君感觉奇怪的是标语旁边还?摆了一只烧红了的小龙虾，上面还?挂着金色的蒜蓉酱，看着像是龙虾大排档的广告，一不小心把素材放错位置了，简直和淡雅的乡村背景格格不入。

下一张海报，又是何知君所熟悉的，移动城市位于海报的上方，海报底下则是一片几乎要?被太阳晒化?的焦土，这是白石仓的那个密室，这是何知君迄今为止经历得最长的一个。这次的宣传语很长，上面写道，“曾经承载着一代人的梦想的白石仓，因不可抗力而失落。斗争或顺从?，享乐或苦行，无数人的命运看似分割在云端和地上，却紧紧地交织在一处。拯救他们的，恰恰使他们被奴役。”旁边还补充了一行大字：演员阵容最豪华，最齐全，九月二十七日拉开帷幕，一旦错过，不会再来。

何知君心想这个密室的玩家的确很多?，可以说是最多?的一次，分属了三个以上的不同阵营，海报上浮夸的语句并没有说错。无需更多?提示，都已经看到第?三张海报了，何知君完全可以确定这就是魔剧院，玩家们在密室中的经历，都变成了一张又一张宣传海报。

第?四张海报背景是一所学校，何知君不在其?中，不知道是哪些玩家参演了这个密室，学校的名字是丰台市第?三高级中学，何知君隐约对这所学校有所印象，似乎是丰台市数一数二的公立学校，何知君并不是太确定。学校的上空还?飘扬着很多?纸钱，这一看就不是实拍，没有纸钱在燃烧的时候能飞得?这么高。这部的标题名为《学园弥撒》，宣传语很简单，“青春校园喜剧，冲淡恐怖色彩，中学生群体观看享八折优惠”。

这肯定是虚假宣传，何知君看着“喜剧”两个字，心想道，没有哪一个密室会是喜剧，这明摆着是披着校园生活壳子的惊悚电影。

第?五张仍然被张贴着的海报，就是何知君所经历的上一个团体密室，她先?后在瑶台快运和猎头俱乐部任职，还?不得?不砍掉了病床上父亲的头颅以表决心。那座溯江大桥在海报中实在太显眼了，何知君一眼就认了出来，它的名字是《斩首之邀》。何知君感觉有点耳熟，想到这可能是一本书的标题，至于是谁写的她早就忘了，反正肯定是外国文学，在这里被借用了。

“再次重现丰富阵容，新旧演员轮番上阵。观影指南：请看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和项上人头。”

最后一张海报贴在通道的尽头左侧，离前边的都有些远了，它的旁边仍有空位，也?没有胶痕。这正是何知君目前所处的密室，一片熙熙攘攘的街景，看着像是个温情的贺岁片，上面的标题是《入住还?魂街》，一个中规中矩的命名方式，“十一月三十日，精选演员同台献艺，火热上映中”，“数十年前的居民死而复生，血缘姐妹形同陌路，谁能揭晓一座街道的隐秘往事？”，何知君没有从?这张海报上找到对于?这个密室的启发，除了她看到了“官方命名”原来叫入住还?魂街外，没有得?到一丁点帮助。

何知君通过走廊左转，看到了一个深绿色围墙的窗口，镶嵌着一大一小两扇玻璃窗，都是平行拉开的窗户，大的那扇紧闭，贴着红色胶布的“售票处”，下边小的那一扇半拉开着，里边黑漆漆的，似乎没有售票员在。在售票处旁边挂着一个新片预告栏，只有一部电影，其?上的画面是何知君很陌生的东西了，而且只有标题，叫《铜氓山往事》，她心想这可能就是下一个团体密室的内容，剧情背景在铜氓山基地。

何知君敲了敲玻璃窗，问道：“有人在吗？”

窗口内没有人应答，何知君些微有点失望，她本以为会听?见那个女孩的声音。难道魔剧院已经关门了？女孩已经不在这里了吗？何知君猜测着，尽管这里实在是萧条，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正常运转的样子，但何知君以为像这样的地方，缺少观众才是常事，一座影院不分节假日和档期，荧幕放的永远是恐怖片，那受众一定少得?可怜了。

放映厅在二楼，何知君走上水泥浇筑的楼梯，旁边的白墙上用红漆刷着不少标语，“凭票入内”，“观影禁止喧哗”，“请勿携带气味大的食物”。二楼竟然只有一个放映厅，其?余的地方也?没有空隙，何知君不免觉得?奇怪，从?外墙来看，整栋建筑物应该在二楼还?有多?余的空间?才对，但都被用墙体封死了，而不是有更多?的房间?。

这座放映厅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医院，主要?的原因是门帘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一点花纹，直直地缀在暗绿的折扇木门之?后，上面是铁的把手，同样生锈了。何知君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没有伤口，她下意识地担心起破伤风的可能性?，门的玻璃上用红字贴着四排一模一样的“凭票入内”、“对号入座”。

门没有上锁，何知君推门进去，放映厅里一片漆黑，她拉开门帘，但光能透进来的不多?，她扶着墙往里边走，走了一会儿，昏暗中她的移动速度不快，她估计大概走到了影院前边第?三排的位置，忽然间?一扇灯被打开了，直直地照在何知君的身上，她都搞不懂这束灯光从?哪里来，她抬头看去，天花板上压根没有灯泡。

她的位置在光线下无所遁形，就像走进了一个陷阱，她不由地停下脚步，再次问道：“有人在吗？”

下一秒在影院的中央，又亮起了一束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就坐在第?五排第?五座，所有的椅子都不是沙发椅，而是薄木板做的凳子，倒是有靠背，形制和何知君大学阶梯教室用的凳子有点像，但这里的观影没有台阶，这些椅子都是平行的，反而是将舞台做得?很高。

“小君，”那个女孩说道，“我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何知君在心里嘀咕道，你是以为我会中途在密室中死掉吗，但她说道：“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这里是魔剧院？”

“很明显，不是吗。”女孩仍然坐着，不过她朝何知君招了招手，“过来吧，我旁边的位置是你的。”

何知君每走一步这束光就一直跟着她，为她照亮眼前的道路，一路把她引向那个女孩的身边，她在五排四座坐下，和上次一样，女孩就坐在她旁边，何知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你度过了一段比我想象中更漫长的旅程，我没有料到事情能走到这个地步。”女孩对何知君说，“在那个时候我不认为我能看到终点，但现在已经触手可及。再次见到你真的很好。”

何知君点点头，坐下后她一路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把椅子尽管不是特?别舒服，又冷又硬，但仍然是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只不过银幕上没有投放电影，她只能坐着和女孩聊聊天。

“你想看什么电影，这里有好几部片子，相信你在走廊上已经看到海报了。我个人比较推荐学院弥散，可能是因为我还?是比较怀念校园生活吧，那时候不管是痛苦和喜悦都比较直截了当。”虽然看不清女孩的面部，但何知君直觉她在微笑?，“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去后台把片子放出来。”

“很抱歉，但我这会儿没有心情欣赏。”何知君叹息，“我更好奇，为什么这里和密室息息相关？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密室的经历是被录下，成为了一部电影吗？”

“你可以这么想，但我觉得?这只是‘记录’而已，没有人在剪辑，也?没有人真正地在表演。采用电影的形式可能会被某些观众接受，我是这么想的，一种媒介，更加大众化?的。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好几张海报被撕了下来，我想告诉你，那是小范围包场的电影，所以没有向你展出。”

何知君于?是想到，看来这不是什么更高级的文明在观看地球纪录片，那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想变成一项展览，从?头到脚地受外星人检阅，对于?这个“女孩”的本质，她心里有些模糊的想法，但太模糊了，连她自己都无法概括。

她说道：“你说的终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触手可及？密室就要?消失了吗？”

“有人想要?结束了。他们不知道结束只是下一个开始，可我能怎么办呢，这都是选择，小君。我已经预见了终点，我们这里从?来不是阖家欢乐的影片。从?一开始，”女孩无奈地说，”从?一开始就一定会变成这样，还?魂影剧院只会播放恐怖片。好吧，我得?承认有时候不是那么恐怖，我希望恐怖之?中有许多?温情和笑?声，也?可以允许泪水，但归根到底，我们还?是得?拥抱惊悚主题。“

“那我会怎么样，这些玩家会怎么样，在密室消失之?后，我们就回归现实了吗，再也?不会有密室，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死在密室中，而且无人记得?？”何知君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要?看你对现实的定义了。这个问题我在上次就问过你了，问过你对于?现实和虚幻的判断。其?实我可以稍微为你多?透露一些，怎么说呢，我其?实是想要?警告你。”女孩很严肃地对何知君说，“现实是痛苦的，百分之?百痛苦。不要?试图和我辩论什么，你认为的痛苦不一定是真的痛苦，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很有道理?，但不适用于?这个场景的废话。甚至对我来说，这个选择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何知君不解地问。

“假设你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美梦，本来你已经与?某个现实和解了，比如具有尊严地向全世界承认，自己就是失败了，没有办法在社会上自如地生活，没有办法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这听?起来很令人沮丧，但你已经完全接受了，内心很平静地接受。结果呢，你的大脑皮层在某一天晚上不听?你的使唤，过分活跃了，为你编织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境，在这个美梦里，你获得?了你最想要?的，别人的认可和交口称赞，你还?获得?了一笔不小的金钱，为你渴望的新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你在梦里幸福得?几乎像上了天堂。这梦真的很真实，你真以为这是真的。“

“可是，你居然醒了。在醒的那一瞬间?，你前所未有地仇恨自己，不对，比起仇恨，更像是懊悔，为什么自己要?醒过来呢？你亲手把美梦打碎了，你对自己就是个罪人，但另一边，你忽然感到深深的羞耻，自己居然有这样天真可笑?的想法，居然真的想在梦里过一辈子，你本来已经和解了，结果这个梦再一次打碎了你努力矫饰的人生，内心再次燃起渴望，你明知道那不可能实现...”女孩突然停下了语句，很快地走入了结语，“我不应该说这么多?。重点在于?你，小君，你的痛苦就会像我描述的那样，只增不减。在那个时候，你会理?解我现在说的，在那个时候你会有最后一个选择，我希望你做出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一个。不要?被任何人左右，尤其?是不要?被我所 左右。”

“也?许某一天你会有心情看到魔剧院上放映的电影。”女孩说道，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她身上的光束熄灭了，放映厅里只剩下何知君在光芒下孤零零地坐着，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她看不见那个女孩了，又一声响指，“你该回去了。”

何知君身上的光也?熄灭，她重新回到了黑暗中，在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在还?魂影剧院内，她就站在街边，同一个位置，但那栋灰白的建筑消失不见，就像它从?没存在过那样。

第316章 死水（1） 阳光直射也没有温度，仿佛……

阳光直射也没有温度, 仿佛光线只是人眼的一种错觉，事实上人们生活在黑夜里。越是天寒地?冻的日子，李万绦越想吃雪糕, 在大夏天他要吃重麻重辣的火锅和麻辣烫，吃得满头都是汗，可能就是这样不良的饮食习惯导致他的脸上老是长痘, 从?青春期开始就没太好过, 涂药膏也没用，因为他对于?口腹之欲的控制力实在太低。

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李万绦本来没太在意，门口的板凳上放着一个泡沫塑料箱, 上面?裹着棉被, 李万绦以为是卖馒头,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又想回去?确认一下, 因为他想到这也有可能是卖冰棍的, 他叫审珮停一下, 因为是审珮在骑那辆三轮垃圾车, 李万绦坐在车斗里，和垃圾袋中碎尸万段的邹佳凤距离不到十厘米。

“我马上回来。”李万绦跳下车, 往杂货店跑去?, 他看到那个塑料箱旁边还立着一块纸牌，上面?记号笔写着奶油雪糕伍角一支，他朝四下看了眼，周围没人在意他，杂货店里的人也不在，倒是可能是坐在屋子里面?，但李万绦可不会大喊一声说老板来结账什么的, 他动作轻快地?掀开箱子上的棉被，从?里面?挑了两?支冻得很硬的雪糕，再把棉被盖上，若无?其事地?离开杂货店，接着他看到审珮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就快跑过去?，又坐上车，说道，“雪糕，你吃不吃？”

“不。”审珮看了眼李万绦手里的雪糕，问?了个很常见的问?题，更像是一句对不吃的解释，“这里的雪糕能吃？”

“谁知道呢，反正应该吃不死我吧！”李万绦撕开其中一支包装袋，扔在脚边，里边的雪糕冻得和砖块一样，李万绦一咬下去?甚至没咬出一个明显的牙印，“草，这么硬。”他松开嘴，骂骂咧咧道，他把雪糕拿到一边，打算等它变软一点再吃。

他看了看雪糕的样子，寻常的白色，没有霉点，没有变色，感觉它也不像变质了，或许只是从?冰库里刚拿出来。虽然他很奇怪不热的天气杂货店怎么也卖雪糕，不过在密室里什么都能发生，李万绦半分也不纠结这一点，店都是活死人开的，在秋天卖冰棍明显比前者更正常。

等他们一路骑车到街道办事处附近，李万绦手上的雪糕还没怎么化，没有滴落下来，还是完整的固体状。

李万绦看到那座喷泉，这是座很大的环形喷泉，圣母雕像和旁边的小天使栩栩如生，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石雕，这给他很好的感受，就像他在这里秋游似的，于?是他向审珮提议道：“我们在这坐一会儿?吧。我把雪糕吃了，我们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