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缝纫机的桌子边找到了一个?针线盒，递给罗云道看，里面三个?针线筒上面卷着透明的丝线，罗云道能够看到它们在蠕动，但身体被小裁缝打了结，因此没有在针线盒里到处乱爬。

这种东西一看就只是密室的产物，即使没有了宿主，生命力还这么顽强。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又?是虫又?是菌的物种，罗云道顶多想到冬虫夏草。不过说到菌丝，罗云道在蔺起提到这点?的同时，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在石湖村的经?历，难怪他始终觉得“虫子”似曾相识，却说不出来?眼?熟的根源在何处，原来?是他联想的方向搞错了。

在石湖村的湖心?岛上罗云道见到了诗人，准确地来?说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颅，占据了岛屿的绝大部分?，头颅后面的身体萎缩得几乎像条树干，就好像他全身的营养都被抽干输送进了大脑，在巨颅上长满了层层叠叠的蘑菇，充当?了头发的部分?，而这些蘑菇的菌丝则深入头皮之下，深深地扎根在诗人的头脑中。

如今想来?这些菌丝和他和方青、梁丕在菜地挖掘到的虫子长得很相似，只不过没有那么茁壮。大概是诗人大脑的养分?实在太充分?了，这些蘑菇大得不像话，菌丝也是如此。而诗人头顶漫天的银河，据他所说是无数灵魂的碎片陷在漩涡之中，罗云道不知那里的碎片和还魂街的居民有没有关系，也许就是从那里打捞上来?的也说不准。但小裁缝如今这个?状态肯定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罗云道问了也白问。

换了一个?话题，罗云道问蔺起上一次街道把碎块送来?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小裁缝说道。

罗云道问蔺起是否介意他把箱子都打开来?查看一下，他认识的一个?居民在还魂街上无缘无故消失了。他查看了这三个?箱子，蔺起说他最?近收到的所有碎块都在这里了，里面没有一个?肢体看起来?像梁群玉。蔺起没有说谎，街道处没有送来?梁群玉。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女孩，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这个居民的印象。眼?睛很大，额头上的一层皮肤是青白色，和脸其余部分肤色差很大明显”罗云道说，“我和她?对话过，她?的逻辑非常完整。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不可能自然分?解？”

“不会的。”小裁缝说道，他也跟着担心?起来?，“如果?可以和你?主动聊天的话，说明她?的自我意识很强，她?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泯灭了自我，只可能是外力因素造成的。有人伤害了她?，一定是这样。而且就算肢体分?解了，也会有尸块散落在原地，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

小裁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缝纫过她?，我确定。事实上我的印象还挺深，虽然我缝过不少人，但大部分?都是同一批次来的通货。我分拣后一次性能缝纫二三十个?。但她?的碎片，我还记得她?五官的碎片很完整，只有额头有缺损。她是单独被送过来的。”

“在这里我对时间流逝没有太准确的印象，也许是几个?月前我缝纫了她?，也许是半年。我记不清了。”小裁缝继续道，“这里的孩子很少，你?要?是在还魂街上转过，就肯定能发现这点。因为大多数孩子，他们对世界记得不够深刻，或者是太容易谅解过去?，凝聚的思想一不小心?就会随风而逝，或者被别的灵魂所合并吞没，能够保持相对完整自我的孩子实在太少了。”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新界小学学生人数稀少的原因。罗云道点?了点?头，捕捉到小裁缝最后一句话中的信息，追问道：“你?说会被别的灵魂吞没，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就是我缝纫的原理。”小裁缝闭上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他的目光投向刚才拿在手边的那块尸体残骸，也就是那块天灵盖，说道，“正如我所说，这代?表的是一个?独孤的孩子，内心?深处残留的念头只有寂寞，它无法独立生存，我只能把它和其他人的灵魂拼接在一起，有的人可能记住了亲情，有的人可能记住了每天需要?吃的食物，还有的人记忆更完整，这时候在同一副被我缝纫的躯体中，不同的灵魂互相融合，最?后形成一个?新的状态，这时候人格更完整的灵魂会占据主导地位，其余人的灵魂会变成这个?新生灵魂性格的一部分?。但这个?状态是无法长久保持的，就算再怎么补充，灵魂注定是残缺的，运行到一定的时候，它就会开始走向混乱，不管是记忆也好、性格也好，它不能再分?清自己是谁、应该去?做什么，它会丧失自己的行动力，最?后土崩瓦解。”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梁群玉的消失是因为她?被别人吞噬了？”罗云道问。

“这...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小裁缝茫然地说道，他为了这个?无辜的女孩失踪而焦虑，就像远远地照看着草地上的羊群，有一天其中快乐的小羊羔不见了那样，“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但是，如果?照你?所说把她?不可能出现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那么，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你?知道的，我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不存在，我没有那么了解还魂街，我只是在这里做我的工作。“

“你?知道还魂街上的那家炸货铺是怎么回事吗？”罗云道打断了小裁缝陷入的自怨自艾，“那家炸货店售卖的是人头。但你?又?说他们没有脑子，那这些人头是从哪里来?的。”

“这家店存在的时间比我存在的时间更早。”小裁缝很诚恳地说道，“我不知道它是谁开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进货渠道。有一天我从地道出去?，走到还魂街上，看到居民们都在排队买这家店的小吃。”

“我没有问街道处的工作人员。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通过地道来?到了还魂街上。”小裁缝道，“也许我选择明哲保身是非常自私的行为，街道处如果?有问题，我无计可施。”

罗云道皱起眉，他刚开始觉得蔺起和还魂街的街道办属于合作关系，但随着小裁缝的诉说，他无疑就像软禁在了裁缝店里，他对还魂街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少，街道办的人只是在利用?他修复还魂街的居民。

“他们威胁了你?？”罗云道问。

“不，但街道办的人很有距离感。”蔺起说，“我不太想和他们接触，让我很不舒服。”

“我接触过街道办事处的社工，她?每次见到我或者其他人都非常热情。”罗云道说，“但是办理我们登记的员工则像你?说的一样，态度比较冷漠。”

蔺起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一股脑地倒给了罗云道，他希望罗云道能够找到失踪的梁群玉。罗云道说他会尽力而为。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我还会再来?。”

罗云道估算着他已?经?在裁缝铺里滞留了快二十分?钟，他必须要?离开了，不知道姜州怎么样了，还有同样失踪的方青，他并不担心?方青会遭遇什么不测，按照方青的水平，只要?他不和梁丕搅和在一起，他在密室里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比罗云道遭遇不测的可能性都低。他只担心?密室将他和方青隔开后，会让方青知道更多东西，这种“知道”带有密室很强的目的性，罗云道到现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铜氓山基地、天井、周衷振、禄都斯，这些既像密室的一部分?，又?始终在边缘游离，没有从水面浮现出来?。所有的东西都与它有千丝万缕恶联，就像那些菌丝，在诗人的大脑中如迷宫一般纠缠生长。

而方青在新界小学教师办公室内和罗云道的对话，更是令罗云道感到一丝针扎在皮肤上的不安这种情绪在罗云道身上不常见，他会焦虑，但很少感觉不安，这是两种相似而又?微妙不同的心?情，他开始对未来?产生不妙的预期，他其实一直坚信着自己能够解决问题，即使不是现在。如果?这个?问题连他都没法解决，那么这世界上能解决的人就没有了，他就是有着这样的盲目自信，也许说到底这同样是一种悲观，他对他人施与的拯救没有信念，哪怕是方青。

宋芝昌对于罗云道的评判每个?字都刻在他的心?底，间歇性地闪烁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来?，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强压下种种情绪，再次恢复了往常一般的镇定自若。他和小裁缝告别之后，再次原路返回，从地道穿过，一直走到试衣间的另一扇门后边。

他爬了上来?，盖上门板，又?铺好原来?的地毯作为掩饰，将这些都恢复了原状。罗云道照了一眼?穿衣镜，整理了一番，确认衣服上没有灰尘，也没有过分?的褶皱，才从这家中老年服饰店走了出去?。

第291章 入住还魂街（31） 方青试着敲了一次……

方青试着敲了一次后?退键, 办公桌上的?屏幕不再显示着大屏幕中央有鸭子游泳的?池塘，而是进入了目录页，总共有三排十二页的?目录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和数字。难怪做这份工作的?人每次都?需要?翻阅这本《铜氓山基地监控系统缩写对照表》, 否则就抓瞎了，这不单是对照表里有的?编号，目录中的?摄像头数量更多, 一个地方, 即使是一个楼层在同一个房间，都?存在两个以?上的?摄像头，因?此在原始编号下有更多分支。

罗云道所在的?是六号楼, 他首先找到了ZX6的?目录, 随便选了一个摄像头点了进去, 如果他对编号解读没错的?话这是六号楼三楼东侧走廊的?监控，走廊外没有人走动?, 方青看了几分钟, 他并不期望自己的?随机选择刚好?能看到罗云道的?身影出现, 即使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天赐的?缘分, 也不会从这个细枝末节体现出来，月老很难事无巨细。

方青很快切换了下一个摄像头, 在几十秒内依旧一无所获, 他试着去切了实验室内部的?监控，但这个内部监控的?权限需要?密钥，而方青并没有这样的?东西?。方青已经弄清楚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一个总控室，有基地所有监控的?备份，但不管是读取还是备份，只要?是涉及机密的?内容都?需要?实验室内或项目的?专人授权, 在总控室工作的?这个家伙不能随意查看基地里每个人到底在干嘛。至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外部监控，自然可?以?随意调取。

他来这里做什?么，只有一件事就是查阅监控，在监控室里除了这个他还能干什?么有意义?的?事吗。他出现在通风管道中必然有意义?，根据密室惯常的?用意，这也是剧情的?一部分，他不是像个地图上的?耗材被随机刷新出来，他是被密室特意安排在这里，紧接着不断爬行后?来到了这个监控室。换句话说，铜氓山基地版本的?方青，也即是在信息技术部工作的?方青，要?做的?就是这件事，非法潜入监控室，他的?衣服里还有一张纸条，提醒他要?在密室里找哪个时间段的?监控，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四点半的?监控，这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地点，没有地点，这上千个监控方青要?看到猴年马月。铜氓山基地中的?方青一定知道自己潜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取而代之?的?高中肄业版本的?方青并不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也是方青逃离这个密室中的?密室的?关键所在。

他能做的?唯一一件最?快获得线索的?行动?就是给罗云道打内部线路的?电话。他猜想着在这个基地的?方青，和罗云道的?关系如何，他们不在同一个部门，级别不同，隶属的?项目不同，如果说是普通同事，这么大的?基地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假设要?打电话，他将用什?么语气来对话，不引起对面?罗云道的?怀疑。显然偷偷潜入监控室在这种研究基地里没准都?能构成间谍罪了。这种罪行最?好?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另外有一点很重要?，两个方青的?年龄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的?嗓音都?会发生变化，方青说不准在这里自己几岁了，万一已经五六十岁老教?授的?年纪，方青如此年轻的?嗓音即使在电路输送的?作用下变得失真，也不会听?起来一下子苍老几十岁。当然，不管怎么样罗云道都?会抓住方青的?破绽，方青想了想，他对罗云道有信心固然好?，只不过当罗云道成为?“对手”的?时候，这样的?信心就像灭自己气势长他人气焰。

方青的?目光投向办公桌左上角放着的?电话，这是台黑色的?老式电话机，在博物馆里经常能见到，听?筒不是放在一边，而是挂在正上方，拨号使用转盘。

他觉得有些奇怪，基地内都?已经用上这么大屏幕的?监控了，为?什?么电话的?款式这么陈旧不过款式陈旧，塑料却?很新，没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说明这是近两年才从厂里生产出来的?。方青心想，生产这种款式的?电话机，正常来说销售的?渠道会是影楼和影视城，但怎么就用于研究基地了，采购部门到底是怎么想的?。有可?能是这个基地所处的?时空，从剧情设定上说和方青所在的?世界不能从年代发展上对应，属于大杂烩。

他不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纠结上，他不能在这里耗太久，万一被别人发现就糟糕了。方青可?能会不得不袭击NPC，这是下策。他左手拿起听?筒，右手转动?拨号盘，将数字拨向“396-522”加上井号键确认，听?筒内传来一段音乐，其实方青本以?为?会是常见的?“嘟嘟”两声，结果这音乐还非常激情昂扬，像一首进行曲，但方青对音乐的?品鉴范围比较狭窄，所以?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歌。

音乐响了不到十秒钟，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方青的?心理建设根本没有完成，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和这里的罗云道对话了。

“...你好?。”方青尽量沉下声音，模仿着成年人的?腔调说道。但他心里对自己这个行为报以?冷笑，能糊弄过去罗云道才有鬼了。对面?没有回复，这种座机电话不能听?见太多声音上的?细节，方青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这和用手机打电话感觉不一样，用座机连通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更为?冰冷残酷而没有人情味的世界。

方青自我介绍道：“我是方青。”

“我知道你是。”罗云道终于回复了，听?到他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方青心中涌现出奇妙的?感受，他知道电话中的?罗云道不是真正的?那个，但能在密室里听?见他的?声音，不能不说是一个慰藉，在他困在这个十分古怪的?密室中时，方青渴望罗云道能说更多的?话，和他交谈。

“罗云道，是你吗？”方青说，他压紧了听?筒，下意识的?这么做了，好?像这样能离罗云道靠得更近一些，他迫切地想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复，而对面?也很快地说道：“当然是我。”

“不过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方青。出了什么事？”罗云道的?语气很温和，最?后?的?一句反问藏着关心。在现实中罗云道和他说话的语气一贯以?来都?是如此，方青心想，那看来在基地中，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差，比不熟的?同事更上一层台阶。

但是探究两个人的?关系在此刻已经不是重点，方青没想到罗云道那么快就察觉出两个方青版本的?不同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难道在这个世界里罗云道经常能碰上不一样的?方青？

于是方青问道：“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意外，我以?为?大多数人都?会惊讶一下，或者觉得自己中邪了。”

“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发生。”罗云道对方青饱含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你可?以?先向我说明你的?情况吗？”

方青说：“我有意识的?那刻起就发现自己在通风管道内部，我爬下去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监控室。我在办公室里发现了基地的?员工名册，其中有你的?电话。我的?口袋里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11131630。”

“你的?存在暂时取代了方青在这个时空的?存在。”罗云道十分镇定地说，“我想这应该是暂时的?。你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