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断敲完二十余下?之后, 罗云道停下?敲击的动?作，屏住呼吸侧耳紧贴着木板, 直到他听见木板在它的耳边震动?, 他感觉到有人正?在挪动?活动?门板上的重物。罗云道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通道的墙壁边缘，尽量缩小?身体所占的空间，紧握手中的水果刀，避免狭路相逢后一打个照面自?己就遭遇不测。

门板被打开了，在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罗云道逆着光看不清开门的人是谁, 开门者把木板推到一边后，抓着手电筒走了下?来，来人的脚步声轻快有力，起码说明这是个年?轻人。

罗云道就藏在楼梯的左侧，手电筒的光四处扫射，没有照到罗云道藏身的死角，他隐匿在黑暗中，屏息凝神直到来客走到阶梯底端，将水果刀的刀刃架在来者的脖颈处，抓住手臂不令其使用手电筒，避免照射到他的眼睛，他压低了声音暗含警告：“别抬头，往回走。”

被罗云道钳制住的人身体僵了一瞬，但没有说话，只是乖顺地?听从?了罗云道的指令，没有抬头，胳膊也老老实实地?没有动?弹，仅仅是僵硬着身体转身，接着往楼梯上走去，罗云道的刀一直贴在皮肉上，脖子只要一扭动?就会流血，这个人很明智地?没有这样做，两个人合作得很好，罗云道就跟在其身后顺利地?从?地?道离开。

出口旁边堆了三个木箱，这就是刚才压在门板上的重物，这种老式木箱罗云道觉得很眼熟，想起来是在大螯村见过，在村长家里，方青和罗云道所住的那?个房间，也有几个木箱，被黑布罩着，在其中的一个箱子里他们发现了村长一家人的诡异合照。

“你是谁？为什么?从?地?道过来？”年?轻人坐在最外侧的一个木箱子上，罗云道的水果刀仍然指着他，他扬起这张年?轻的面孔，罗云道发现他无疑就是蔺起，这个叫小?裁缝的人，但他看起来完全不认识罗云道。

“你不认识我了。”罗云道没有立刻自?报家门，刀在他的手上，应该配合的人是小?裁缝，“你叫什么?？”

“蔺起。蔺相如?的蔺，起床的起。”小?裁缝的脸上流露出思索后的茫然，“我真的不认识你。你可以叫我小?裁缝，这是我的职业。”

“地?道是怎么?回事，谁建造的？”罗云道继续问。

小?裁缝说：“我不知道。它一直都在这里，我发现它了，就把它盖上了，从?来没有人过来。”

“你知道地?道对面是哪儿吗？”

小?裁缝点点头，说：“是一家中老年?服装，我有时候会从?这条通道出去，因为很方便?，我不用绕远路就能去还魂街。”

“你去还魂街做什么?？”

“看看居民们怎么?样了。”小?裁缝说，他的语气充满了爱惜，“我经常维修他们，没有我的缝补，所有人都会支离破碎。”

罗云道想了想，说道：“现在我放下?刀，希望你也不要用尖锐物品来反抗我。我没有恶意，只是过来调查一些?事。如?果你不配合，我可能会不得不伤害你。”

小?裁缝看到罗云道把刀具收了起来，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很多?，他举起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抗，然后道：“我会配合你。”

罗云道看了他一眼，只是确认小?裁缝的状态，他的情绪很平稳，没有突然要攻击的意思，罗云道就暂且没有管他，而是从?这个房间的角落离开。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不到四十平米，看起来像个店面屋，因为房间的最前面是个透明的玻璃门，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门口安装玻璃门。罗云道走出去，手扶着门为了防止小?裁缝突然冲过来把门关上，他往外面看了一眼。

屋外完全是一片灰域，到处弥漫着灰色的雾气，罗云道只要一走出去就回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小?裁缝所在的地?方就像是一座灰海中的孤岛，这是一座二层的楼，构造和还魂街上的商铺很相近。没有店名，只有一块手写的牌子挂在外墙上，写着：专业缝补量体定?做，欢迎进店咨询。

店铺外有一个只能容得下?两个快靠在一起的人体模特?的橱窗，模型上面穿着两套合身的衬衣套装，分别是靛蓝和深灰色，比起时装这更像是两套工服。

罗云道很好奇在这样的雾气中小裁缝的客人到底从何而来。他再次回到了裁缝店内，小?裁缝已经坐在一台缝纫机前面，只不过人在椅子上是反方向坐着的，面对着进门的罗云道。他很端正?地?坐着，两只手展开来放在大腿上，为了显示自?己的无害，罗云道发现小?裁缝配合调查得简直过头了，就像他经常不得不这样做似的，或许在安息桥需要时刻注意病人有无攻击倾向。

“外面的广告牌是你自?己写的吗？”罗云道问。

“嗯，我自?己写的。我一直都想开一家裁缝店，这是我的梦想。”蔺起眨了眨眼睛，对罗云道说，“你能想象吗，当你总是梦想着做某件事，却没有这个机会，有一天就像有人回应了你的祈祷你的呼唤，你醒来时发现自?己就躺在一个梦想之地上，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其实我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想我应该是一个病人，我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的大脑总是断片。有时候我坐在缝纫机前面，脚踩着踏板，忽然间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会看到我自?己躺在床上，手上打着点滴，那?些?液体流入我血管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别冷，冷到想发抖，可我连发抖都做不到，我的意识已经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了，我只能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算是一根手指头我也没办法移动?。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周围都是人，他们跟我一样坐在椅子上，有的人动?着嘴，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当他们发言完毕，我就会举起自?己的手鼓掌。”

“你说我不认识你了。我想这是对的，我以前应该认识你。虽然我现在对你一无所知，但我能感觉到你不会伤害我。我不害怕你，我只是害怕你手上的刀，它才会伤害我，你不会。我肯定?是丢失过很多?记忆，不过我一点也不想找回记忆，找回自?己的真正?的意识。”

“为什么?？”罗云道问，他能够想到小?裁缝的理由，不过他更想听蔺起亲口说出来。

“我待在精神病院，我觉得我应该是得了出不去的那?种病，他们不会再让我出去了。”蔺起突然举起自己的双手，罗云道发现他举起手的时候，手臂靠在一起，好像有一圈无形的锁链困住了他的手腕，罗云道想起了蔺起以前讲述过的那个故事，在蔺起的手上那只是一副手铐。

蔺起不幸的家庭，他想缝合人与人心灵的裂隙的愿望，罗云道能够想象到他干了什么?。在某一次家庭争吵过后，他再也忍受不了，或许他的母亲和父亲彼此?动?了手，蔺起只是把他们的尸体用针线缝合在了一起，或许动?手的就是蔺起自?己，他的精神障碍让他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杀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好的目的，他只是不能再忍受裂痕。

“一旦我恢复正?常，我一辈子都会这样，我知道这点，我太清楚了。所以，这也是一样的道理，“蔺起放下?自?己的手，他的手正?在激动?地?颤抖，“我不能、也不想恢复自?己的意识，我的梦想会灰飞烟灭。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会在安息桥里待到死，我出不去，我也没有钱去买、去租下?一个店面，买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我不可能会等来顾客。因为我不正?常，我出不去，我接受了。“

“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裁缝铺，我就发誓我要永远待在这里。”小?裁缝的语气渐渐恢复了平静，“谁也不能让我出去。”

罗云道看着蔺起，他本来打算告诉小?裁缝在安息桥的事情，两个人是如?何相遇，小?裁缝又是如?何帮助他的，以及小?裁缝目前所处的是什么?样的情况。然而他改变了打算，就让蔺起在这里吧，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如?果罗云道破坏了这个他可以想象到小?裁缝会有多?么?痛苦。

所以他最后只是道：“你以前帮过我的忙。那?时候我的左眼受伤了。”

“你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没问题。”小?裁缝挥手让罗云道走过来，他的个子没有那?么?高?，罗云道半蹲下?来，让小?裁缝轻轻地?捧着他的脸，查看他的眼球，小?裁缝告诉他左右转动?一下?，罗云道照做了。

“我能看到你的缝合线。”小?裁缝说道，“看样子的确是我的手笔。你的眼睛恢复得很好。”

“那?些?居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罗云道等小?裁缝放下?手后走到一边，找了把凳子坐下?，“他们的脸和他们的四肢，看起来都不像是原装的，很多?人的五官也没有恢复原位。如?果是你的作品，不应该会变成这样，一定?有原因。”

小?裁缝叹息道：“我也不想让居民们变成这样，可我没有办法。”

“他们只是一些?碎片，没有自?己完整的意识、人格、记忆，总之是能构筑出一个完整的人的要素，他们都残缺了，即使是我也无法复原，我只能把相近的碎块拼凑在一起，勉强让他们能够活动?。即使如?此?，他们的活动?也比较机械，和真正?的活人不一样。一段时间过后会这里的居民会再次破碎，街道办事处总是回收他们，再送到我这儿来。”

第290章 入住还魂街（30） “街道办隔一段时……

“街道办隔一段时间会送来?, 但他们的时间不是固定的。”小裁缝道，“长则几个?月，送来?好几车的碎片, 我就开始干活，做好之后我就放在门口，他们自己会离开, 我不用?管他们。有时候中途也会送过来?。”

“我能看看碎片是什么样的吗？”罗云道问。

“当?然了。”蔺起对罗云道露出善意的笑容, 他走到那几个?曾放在地下室门板上的箱子跟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上的锁, 罗云道走上前, 掀开了木箱。

箱子里堆满了大小形状不一的尸块, 没有流血，就像菜市场上贩卖的猪肉一样, 肉中的血和酸已?经?排尽, 罗云道拿起了一小块, 那只是连带着人耳的二分?之一面部, 连后脑勺都没有，更不用?说大脑了。罗云道连续翻找了几块, 数量最?多的是人手, 罗云道把它们堆到一边，属于头颅的部分?实在不多，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包含了天灵盖的头皮。

“他们的脑子去?哪里了？”罗云道奇怪道。

“他们没有脑子。”小裁缝摇了摇头，忽然问了个?让罗云道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在箱子里看到了什么？”

罗云道说：“很多的断肢残骸。”

“这只是表象。”蔺起摊开手，罗云道会意地把手中的头皮放到蔺起的手中，蔺起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 然后对罗云道说，“一个?孤单的孩子。我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因为连这个?孩子自己都忘了。”

罗云道问他是怎么把这些碎片拼起来?的，蔺起说所有手工艺品都只是一种感觉，没有标准，没有定量，当?他觉得这几块碎片可以黏合在一起，能够彼此补充，他就会取出来?将它们缝合在一起。有时候没有合适的，他就会等下一次的回收。

“有几次为了它们能够活动，我不得不加入性格有些冲突的肢体。”蔺起说道，“不过这是极少数，大多数的人在死后丧失了大部分?记忆，不那么会起‘排异反应’了。所有能复原的居民都有自己的执念，这让他们能够稳定存在一段时间。”

“你?是用?那种虫子把它们缝起来?的吗？我在外面发现了一种透明的虫子，长在地里。”罗云道没有说梁丕把一个?居民肢解的事，这在当?事人面前还是不提为妙，就跟在把兔子当?家宠的人面前说麻辣兔头很好吃一样不识相。

“虫子？”蔺起笑着否认了，“不，不是的。这其实是一种菌丝。不过它的活性很强，你?把它们错认成了虫子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