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罗云道应承,他拿起簸箕和扫帚把院子里的毛豆壳扫起来,他低眉敛目做这些杂事?的时候看起来气质格外温和柔顺,但也仅仅是这短暂的几分钟而已,快得就像一场错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就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可也让人难以靠近。和这种人相处,除非他主动接纳到自己照顾的范围内,否则不管多么靠近,都会像这堆垃圾一样在必要时被他无?情丢弃。如果姜州在这里,可能也会声泪俱下地控诉罗云道欺骗他的感情。而罗云道可能会说:“不是这样的,你比这堆垃圾要好上许多,要对自己有信心。”

第204章 斩首之邀(36) 陈思航抬起头,他的……

陈思航抬起头,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朦胧的依恋,罗云道发现自己很难忽视这一点。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砍刀,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血顺着刀身的凹槽处像窗外的雨滴般一点一滴打湿了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近乎圆形的血痕。

“你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罗云道叹息道,在捡起砍刀时他的手指也蹭上了血迹, 在他的指缝中黏糊糊的一片, 令人难受。他看到陈思航仍然热切地注视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渴望获得来自罗云道的安慰。罗云道不得不向他走去,顺手在陈思航白净的脸上刮去了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 他语气关切而?温和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思航执拗地仰头看着罗云道, 好像不听到自己想听的那句话, 他就?不会动作似的,只是坐在地上, 也不嫌弃距离他不远处就?是一大滩血泊。对付这种难缠的问题少年, 罗云道已经有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经验, 他的手没有离开陈思航的脸颊, 反而?停留在原处,接着轻轻地抹开他先前留下的血迹, 好像涂抹胭脂似的将血液在脸上融化了, 他的目光打量了一阵陈思航的脸,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随后他开口说?道:“你做得很好,好得超乎了我的意?料。”

这才是陈思航想要听的话,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弧度颇大、十分孩子气的笑容,开朗得就?像笼罩在家?庭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与几个月前的陈思航判若两人。

他之前的神情总是抑郁不安, 徘徊沉浸在姐姐陈思佳死亡的空虚与悲痛之中,总想做点什么来挽回,尝试着用种种方式弥补,但始终于事无补。幸运的是,造成这场家?庭悲剧的罪魁祸首为他展示了另一条更罕见、更离奇、也更有效的人生道路,让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毅然决然地走上这条通向人性更幽微处的小径。

陈思航的双亲被砍得物理?意?义上的七零八落,极难收拾,断肢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跟随受害者的爬行,尸体碎块撒了一路。

陈思航乍看上去是不足以完成这件事的人。他总爱穿宽松的衣服,一件上衣大得能塞两个人进去,从领口能伸出两个人头一起扮演双头连体婴。上衣宽,裤子也宽,风一吹像两片摇摆的风帆。令人费解的是,即使是这样的穿着他看起来也很时髦,还有点弱不禁风。但这只是衣着造成的错觉。他爱打游戏,也爱运动,一身皮肉很结实?,他也正是在这样很有力?气、很有爆发力?的年纪,杀人如砍瓜切菜,被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乱砍一气。

不过,即使被激情冲昏了头脑,罗云道发现陈思航的杀人模式仍然很有规划,并非想一出是一出,不愧是他看好的可塑之才。

陈思航母亲的头颅就?在不远处,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尸体残骸。从卧室门口到客厅附近,存在有一条很明显的动线,在这一路上罗云道能看到许多大大小小被砍碎的肢体。沿着这条“尸山血海”的路线往里?边走,罗云道很小心谨慎地没有让自己的鞋底接触到四?处流淌的污秽,那些流出的内脏器官,与之相对的黄白排泄物和溪流般的血液,尤其是大肠小肠,脱出后漫延的路程很长?。他保持着自己的洁净,信步走到了卧室门口。卧室面积不大,也没有设置任何遮挡,他站在门口就?能对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墙上和房间顶上飞溅着血液,如同用画笔肆意?泼洒了颜料,分布范围之广连屋顶中央圆形的水晶吊灯上都有所涉及,因此卧室内的光线都显出了几分斑驳。陈思航应该是一刀直接砍断了父亲的大动脉,才导致血液飙射得如此之高。

尸块基本都散乱在床上和床附近,碎裂的部分比在客厅中的要大得多,看来是砍得比较快速和粗糙。尸体的出血量很大,基本上能流的血都流完了,剩下的就?算使劲去挤压残骸都榨不出多少。

罗云道已经看不出床单本来的图样,不管原先是什么款式都被大量的鲜血浸湿,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夏季的薄被丢弃在地,也被血污成了难以辨认的花色。

卧室与客厅相比,空间更加封闭,里?面充斥着的血腥味大得像屠宰场,冲得罗云道的精神一阵恍惚,他强忍着中枢神经上溢出的兴奋,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瓶很小的鼻喷试剂,对着自己的鼻腔左右各喷了一次,在心中默数了三?十秒后,再?给药了两次。

他使用的这款鼻喷雾剂名为盐酸右美托咪,它在市面上并不流通,常规上只广泛应用在临床手术上,用来使病人在手术前保持精神镇定,并在一定程度上的抗焦虑作用。它的药性比咪达锉伦更安全?,咪达锉伦属于苯二氮?类药物,副作用比较强,可能会引发顺行性遗忘,罗云道担忧自己本就?损失记忆的大脑用了它之后会雪上加霜。

鼻喷雾剂也比用注射液滴入鼻粘膜见效更快。出于此,他委托宋芝昌帮他拿到三?盒药剂,更多的就?没有了,因此他每次使用都不得不严格按照定量,没有擅自加剂量过。然而,由于他的精神问题成因极其复杂,并不是完全?病理?学上的,更有密室的手笔在其中。被恶念侵蚀后人格的缺陷会被放大无数倍,也更容易产生负面冲动和滥杀的欲望。这就?导致任何药剂在罗云道身上的见效都不太大,他有时都觉得像吃了假药或者安慰剂。

药物作用于他的肾上腺素受体,大约十五分钟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掌握了自己思维的所有权。通过卧室和客厅的种种地狱般的惨象,罗云道已经可以在大脑中重新绘制出陈思航几小时前惨烈的行凶场景。

在头脑中被留下的暗示受到触发之后,陈思航找到了藏在自己卧室里?的砍刀。他躺在床上,于胸前怀抱着这把砍刀,安静地等待着深夜的到来。等到双亲陷入深睡眠之后,他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用偷拿到的备用钥匙打开了主卧的门。

至于这把钥匙,也有点来头,这是陈思航初中时候从主卧室抽屉里?偷的,然后拜托看起来懂事乖巧的陈思佳去钥匙店里?重做了一把。要是他自己去配,年纪太小,容易被怀疑和拒绝。

他因为成绩不佳总被扣掉零花钱,这把钥匙就?是他用来偷钱的工具,他每次只偷一点,因此从没被抓住过。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间内鼾声阵阵,如同一首荒腔走板的奏鸣曲,让人听了就?心烦无比。也不知母亲是怎么忍受了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同样睡得像死猪一般。陈思航打开了吊灯,吊灯的灯光比四?周的壁灯暗一些,在这样的光照下他们依旧没有醒来。

中年男人睡在床的左侧,嘴巴张着,旁边挂有一缕涎水,仿佛一头待宰的猪猡,大瘫着四?肢。正好方便他下刀,陈思航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冷笑,他脱下刀鞘,先是一刀劈向了父亲的喉咙,劈断了气管软骨,刀势很猛,一下子收不住,因此连颈外动脉也断了。血液倏的喷发,血液涌入气管,让他无法呼吸,于是他痛苦地嗬嗬喘息几声就?没动静了。

陈思航对自己的一击毙命很是得意?,带着欢喜雀跃的心情用刀砍去父亲无头的四?肢,即使在关节处下刀,动静也很大,尤其是他收不住劲道砍在床板上,更是弄出咚的一声,就?像在菜板上剁排骨。这些动静终于让熟睡的母亲转醒过来,在她身体从睡眠中挣扎醒来的同时,陈思航快刀斩乱麻地把中年男人没了四?肢的躯干劈成几截,把更多的耐心倾注在苏醒了的母亲身上。

在睡梦中将父亲毙命于刀下,免除了与其争斗的困境,也大大节省了体力?,因此杀人的先后顺序很重要。此时他已经转变了心态,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求成。吓得无法动弹的母亲看着刀朝自己面上而?来,但陈思航像猫戏老鼠似的在最靠近的地方停了刀,只在她鼻梁上留下一道切痕。

中年女人这才尖叫着连滚带爬想从卧室出去,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她甚至没法去思考为什么她的儿子会杀人,她也没法去注意?她丈夫的惨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这个房间逃走。

陈思航提着刀,先是一刀砍向了她的后背,伤口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和冲击力?使她跌倒在地上,她拼命地朝卧室门口爬去,陈思航接着砍断了她的左脚,然后是右脚,接下来是左小腿、右小腿,左边大腿、右边大腿.......一个活人就?这样一寸寸地被削去,越来越短。直到客厅中央,陈思航终于尽兴,一刀斩下了母亲的头颅。

他扔下砍刀,在一片血泊中找到了客厅中后方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刚好对着客厅的一面墙,在这面墙上曾经挂着陈思佳得奖的字帖,如今只留下未用腻子粉刷除去的钉痕。

他忽然来了灵感?,站起身走到血泊处,蹲下来用手指满蘸了血液,这血液竟然还有温度。他在墙上相同的位置,写下了“定风波”,他的字一直不太好看,和姐姐陈思佳的字迹有天壤之别,再?加上写到第三?个字时手指上的血快干了,综合原因致使这三?个字歪歪扭扭,丑得要命。

做完这件事后,他才感?到心头的石头彻底落地了,他体会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心和幸福,竟然有几分领悟到“也无风雨也无晴”这句诗的真?意?。他坐回原位,静静地对墙欣赏了好一阵,才从身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第205章 斩首之邀(37) 吕副局长是从丰台大……

吕副局长是从丰台大市调下?来领导工作的?, 为着静海市层出不穷的?恶性事件,让丰台下?辖各区乃至整片东南沿海都陷入了自己吓自己的?惶恐之中。上?边的?各位领导都十分头疼,只能“忍痛”将坐镇丰台市多年的?吕回借调给了行政层面上?已经相当独立的?静海市, 职务上?属于平级借调。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的?隔间里,那里摆着一张用老树根雕成的?茶桌,坐的?凳子也是树根的?造型。茶盘上?摆着两杯刚刚沏好的?热茶, 吕回一向是牛嚼牡丹, 多金贵的?茶叶在她?嘴里和小?超市里三块钱买的?茶饮料没区别。她?吹了吹小?盏中的?液体,只是喝了,连给面子的?捧场都没有?。

“小?吕啊, 这也是个机会。”老领导言谈间似对吕回给予了厚望, 正在对她?做思想工作, “这是个大难题、大挑战,也是个大机遇啊, 你可要好好把握。你想想, 要是静海市的?邪教问题你给办成了, 这得是多大的?一份功劳, 我?二话不说给你向省上?请三等功,绝对能下?来。你这个副局的?位置, 坐了也有?两年了吧, 是时候考虑动?一动?了。你觉得呢?”

吕回只顾着喝茶,两道英气的?剑眉下?是一双眼窝下?陷的?眼睛,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阴鸷得可怕,她?在局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表情,但凡开组会,不管席位上?也没有?人比她?位置更高的?,只要她?一进去, 所有?人都噤声了,乖得和鹌鹑似的?,都埋头,不敢跟她?对视,连几个老领导都怵她?,怵得慌,不敢明着给她?使坏。渐渐地他们?都谣传说吕回的?命格很硬,命中带煞不能得罪,讲得有?鼻子有?眼,连她?是什么命宫都编造出来了。

五六年前她?做卧底,当时还隶属丰台市下?白蒲区刑侦队,因为善于乔装,演什么像什么,就被委命派了过去,主要任务是给另一名“老钉子”打下?手?。没成想她?卧底一年后,前辈身死,她?孤身一人把整个毒窝搅得天翻地覆,并且全身而退。就算是看不惯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本事很罕见。至此?之后,她?就尘尽光生,一路青云直上?了,从区警察局的?刑侦队一路升到丰台大市的?副局,今年也才?三十四岁而已。

吕回喝完茶之后,才?说道:“您也知道这是个大任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平调过去之后,我?这个位置你们?打算用谁顶替我??”

老领导笑容有?些僵硬,他道:“这个任用的?问题,其实我?们?内部?已经讨论过,我?们?都觉得老曾人很实在,靠得住,经验也丰富,打算推荐他顶你的?位置,你觉得呢?”

“我?不同意?。”吕回放下?空的?茶盏,磕在茶盘上?清脆的?一声,她?漠然道,“他没这个本事,你们?另选高明吧。”

魏克复在官场上?久经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吕回是唯一一个不买任何人帐的?人,偏偏她?还说得正大光明,让人尴尬得下?不来台。他脸上?的?笑容都差点维持不住,只能尴尬道:“唉,这事呢,也就是打算,打算嘛意?味着也不一定,曾海亚毕竟干了这么多年了,也在市局立下?了汗马功劳...”

吕回打断魏克复的?“垂死挣扎”,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喜欢用我?自己的?位置给别人当垫脚石,不管你们?跟曾海亚许诺了什么,在我?这里都不算数。静海的?事情想要彻底解决,非我?不可。你们?要我?去,我?没有?意?见,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那就是除了他选谁都行。你们?看着办吧。”

魏克复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长叹了一声,说道:“小?吕啊,你说你,都这么多年了,还跟老曾过不去,你跟他较什么劲呢。人家上?省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就是在你这里短暂地代管一下?,也不碍着你什么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说对不对。”

吕回冷冷地看着魏克复,一言不发,两眼冒寒星。魏克复没辙了,吕回的?态度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叫她?改变想法比登天还难,只不过那群老家伙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罢了,魏克复在心里感叹。他也就是碍于省上?的?面子才?来当说客,他心里早就清楚吕回跟曾海亚的?矛盾绝无调和的?可能。他只能说道:“行了,就这样?吧,我?们?会考虑你的?想法的?。”这句话说得含糊,其实就代表着吕回的?胜利。

“我?等你们?的?通知。”吕回终于笑了,笑容很冷淡,但总归比刚才?态度好些,她?对魏克复本人并没什么意?见,她?站起来,临走之前说道,“老魏,你的?茶不错,只可惜我?欣赏不来。”

程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密室看到吕回,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其实吕回的?五官和“吕慧慧”区别并不大,随着年岁的?增长,除了眉眼间距拉近了一些之外,没有?太多区别。但如?果分别见过这两人,绝不会把她们想成是同一个人,多半会觉得是近亲属的?关系。丰台市第三高级中学的吕慧慧,扎着高马尾,有?一副英气的?长相,笑容爽朗,眼神又明亮又亲切,一出现?就是程真的好朋友了。她热忱地关怀程真,理解程真单纯固执的?理想主义,她?还善于发现密室中所有奇怪的细节,一直陪伴着程真走过了这个密室的所有剧情。程真在现实中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十全十美?的?朋友,她?头一次在密室产生如?此?不舍的情绪是因为吕慧慧。

而眼前的?吕回,完全就是不同的?人,看到她脸上如此淡漠的神情,程真如?同当头被泼了一瓢冷水本来藏在心中的喜悦变得比铅块更沉重,完全没有?了想要与之拉近关系的?想法。她?意识到方青说的是对的。他说,你最好不要想着再去找吕慧慧,我?在另一个密室见过她?,她?叫吕回,和你对她的印象大相径庭。

那时候程真反问道:“可你不是去找了罗云道吗?他难道和罗业一模一样?”

方青看了她?一眼,他的?表情有?些落寞,他这样的少年人做这样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点伤春悲秋的?嫌疑,然而他的?沮丧太过真实,流露出和他年龄强烈不符的?失意?。他说道:“就是因为很不一样?,我?才?劝告你,这可是我?的?前车之鉴。”

“你至于吗?”程真狐疑道,“我?听梁丕说你跟他相处得很开心啊,你还住进他家里了。人家别的?队友可不这么相处吧。”

“那是因为我?出安息桥之后无家可归,才?厚颜无耻地乞求他,让他收容我?。”方青笑了一下?,接着说道,“确实挺开心的?啊,我?没说我?跟他处得不好。事实上?,越跟他相处,我?就越觉得他的?确是罗业。毕竟本质上?说就是同一个人啊。可他们?的?表象实在太不一样?了。他不像罗业,再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了。他自己就能处理好一切,甚至比我?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