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芝昌蹙眉,感到略有些棘手,尽管她并没有指望第一次催眠就能发掘出?什么东西,她回想?了一番和罗业刚才的对话,发现了一个特殊之处,于是她问道:“你能再看一眼门上?的锁链吗?它是什么样的?”
“蜿蜒在门上?,从最顶上?一直垂落到门边,好几条交叉着,它们在动,像蛇一样。”病人梦呓一般地描述着,“黑色的蛇,锁链...”说着说着,他突然?浑身剧烈地抽搐,似乎马上?就要从催眠中醒过?来,两只?手抓着身上?的空调毯,极其用力?,手臂上?都起了青筋。
宋芝昌担忧这一次的催眠会失败,她抓紧时间,立刻命令道:“你去敲门,快!”
“敲了,我敲了。”他用危急时刻的语气大声道,然?后?他的左手竟然?松开了毯子,转而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在手背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他的动作太快了,宋芝昌来不及阻止他。
“蛇咬了我。”他的身体忽然?又放松了,不再抖动,瘫倒在沙发椅上?,再次重复道,“蛇咬了我。”
“你还好吗?”宋芝昌心想?这多半是先前给罗业催眠的催眠师留下的攻击性暗示,她的语气充满了忧虑,仿佛一位母亲担忧着自己孩子的安危,罗业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柔情,他同?样温和地回应道:“我没事。”
说完,他浑身跟断电似的没有了反应,看起来好像真的睡着了,要不是他的呼吸还在,胸膛仍在起伏,宋芝昌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
“罗业?罗业?”宋芝昌反复呼唤道,“你还能继续吗?快回答我。”
他迟迟没有反应,宋芝昌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彻底唤醒,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的嘴唇小?幅度地开合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什么。宋芝昌赶紧靠近他,严肃地确认他的状态,最后?一次尝试道:“你说什么?”
他无?声地说:门。
病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这把宋芝昌也吓了一跳,他的双眼黯淡无?神,没有焦距,显然?还沉浸在催眠的状态中,他急促地倒气了几声,就像已死的人突然?回魂。这几声喘息之后?,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再暗示我!”
宋芝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从医多年,这样诡异的情况,她闻所未闻,她决定赌一把,因此说道:“是门挡住了水流,挡住了这条送你而来的河,你的脚下水花拍打着,你听见河流的声音了吗?”
“河流帮助了你,最后?一次。它洗去了你的疼痛,洗去了你身上?的尘埃,你不再害怕门上?的锁链了。这些蛇不再困扰你。你看到门打开了,不是吗?因为你敲门了,这扇门的主人允许你进入。你是懂礼貌的孩子,你现在可以轻轻地推开门了,对吗?“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罗业醒来了。他彻底脱离了催眠的状态,从沙发椅上?坐起来,神情很清醒,然?而催眠的失败让他的眼里透着难掩的阴郁,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就像天堑一样无?法?跨越。他对宋芝昌说道:“没有办法?进去。”
宋芝昌赶忙问是怎么回事,罗业说道:“有东西从背后?攻击了我。”
随着大门的开启,门上?的锁链掉落下来,细细密密地汇聚在一起,彼此交叠缠绕,很快变成了一条庞大的黑蛇,一口吞吃了准备进门的年轻人。
第203章 斩首之邀(35)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得多, 毕竟是方才走过一遍的路,罗云道已经无?需再查看自己留下的标识,所用的时间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刚刚好来得及赶上姥姥家的饭点。
他路过最后一个坟茔,这是最开始的也是最后的,“慈父师永龄之墓”, 预示着这段旅程的结束, 他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岔路的小径,登上了坟包所在的小斜坡。坟墓久没有人光顾, 石碑上的红漆都褪了色, 碑身与底座的缝隙中?结满了蜘蛛网。曾经摆放过的纸花仪仗已经烂进了泥地里, 还有几根未烧完的香,被随意地丢掷在破损的石阶上。
罗云道默念了一遍墓碑上的刻字, 没好意思念后续的“光照后代?”, 他觉得就按自己身上背着好几笔的“谋杀”罪名来看, 实在没办法恬不知耻地认祖归宗, 蒙受荫庇,他还是别被光照得好。
他想起姥姥前几天?在饭桌上一直在嘴里絮絮叨叨说要买副棺材备着。当时罗云道说了和姜州相似的话, 他说道:“姥姥, 您身体还强健着呢,每天?补品管够,活到一百岁不成问题。把棺材早早地买了,万一以后受潮虫蛀成破烂了怎么办。”
老?太太道:“你别瞎说,镇上寿材店的棺材质量蛮好。我都去?看过了,两千块就能买一口质量最好的,人家都上了漆, 哪能那么快就烂了。”
罗云道哭笑不得,问:“您什么时候去?看的?您真想买,我给您订金丝楠木的,放几百年都不会坏,只?要两三万。”
“我不要那么好的。”老?太太直摇头?,很是豁达地说道,“差不多得了,人都死了,睡在哪里都一样,薄薄一副棺材板,我反而躺得更安心。”
“那就买吧。”既然?是姥姥的一片心愿,又说镇上的老?人多多少少都给自己准备了棺材本,提前买上的也有许多,跟吉不吉利没瓜葛,罗云道当然?没什么可指摘的,老?太太满意就行。
不过罗云道有一点觉得很奇怪,上周他在这里住着时,姥姥想买寿材的想法一个字也没有提,每天?吃得香睡得好,从?来不担心生?老?病死的事?,为何?短短过了几天?,这个念头?突然?就冒出来了。难道是麓山镇的棺材店突然?搞了打折促销活动?还是谁特地给姥姥说了这件事??
他按下疑问不提,想找个时机顺手调查一番,不过当天?晚上,他就凑巧解开了这个疑惑。
罗云道从?山上回来,夜晚山间雾气浓重,他的全身的衣裤都泛着潮意,只?想回去?赶紧洗漱。他走进院子,晚间七点五十左右,佛堂的灯还亮着,穿过放下的淡黄色布帘,从?缝隙间透过光亮,唱佛机仍在单调地播奏着,老?太太还在做晚课。她早上起来做早课,下午有时会念几卷经,晚上还有一场一到二小时的晚课,可见她礼佛的虔诚,从?不曾间断过。
这个点是老?太太晚课快结束的时候,罗云道本想隔门打声招呼,老?太太能听见,只?不过念佛不能中?断,因此?从?不回复。隔着纱门,他瞧见姥姥手里拿着香,正对着地藏王菩萨说些什么。这明显不是她正常晚间功课会有的流程,因此?罗云道没有出声,侧耳倾听。
“老?头?子,前几天?你给我托了梦,说放不下外孙。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托点别的,这个大?外孙你见过么,见都没见过,就说放不下。他长得瘦瘦高高的,但是力气够用,人也健康,又俊俏。不像你,病歪歪,风吹了就倒了。跟你说晚上别去?偷鱼,你偏不听,大?队里的水库是那么好进的么。我跟雪予能活活饿死了不成?非要贪吃几口鱼肉?“
“做点坏事?就慌慌张张,别人偷鱼都没事?,你偷鱼怎么就脚一扭掉水里了?大?队的人又不是鬼。你做贼心虚什么呢?我看你们?家找的算命先?生?真是不行,取的名字一个字都对不上。你说说,你走这么早,好意思管自己叫永龄吗?一百岁的一半都没活到,永龄在哪儿了?还不如叫师折寿,把命克一克,反而克好了也说不定?。”
“得了,不说了,你就在下面?好好待着吧,棺材我也叫小业订好了,等我死了咱俩一个墓,到时候我再念叨你。”
老?太太说完,手里捏着香对着地藏王菩萨低头?躬身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半满香灰的香炉之中?,烟气袅袅上升。这时罗云道才假装自己才来,如往常一样,说道:“姥姥,我上去?休息了。”
罗云道翻出身上的纸巾,擦了擦墓碑上的尘土,老?太太心里头明明这么思念,却一次也没机会进山来看过,密室让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罗云道试着提过几次,用不用去?扫墓,老?太太就跟没听见似的。他又和寿材店的人说,到时候棺材要放进麓山上的坟墓里合葬,那店里的人也和痴呆了一样,对罗云道的要求充耳不闻。
寿材店不仅卖棺材,还卖花圈香烛,礼炮挽联,骨灰盒跟墓碑,种种和丧葬有关的东西,店内一应俱全。因此?应姥姥的要求,罗云道还在店里订购了一块青石色的花岗岩墓碑。石碑动手刻字的时候需要合上生?辰八字,习惯上要找算命瞎子算出一个黄道吉日,于是老?太太就给了罗云道一张写有生?辰八字与姓名的黄表纸。
刻字的石工问罗云道墓碑上写什么东西,要怎样的格式。老?太太没提,对上面?刻什么流芳百世还是积德耀宗并不在意。于是罗云道心想那就弄成一样的,十分公平,都是光照后代?,省得两口子在地下吵架。同时,他也并不想以自己的辈分来立碑,老?太太真正的外孙或许另有其人,或许罗云道只?是顶了一个亲人的空壳而已,他不愿冒充别人来做这件事?。他受到老?太太的关心已经够多了,起码这个名号还是还给别人吧,就当是老?太太的女儿为母亲和父亲所立。
他对石匠说道:“就写慈母罗绛鸿之墓,光照后代?。”
这几张纸巾的清洁对整块墓碑乃至整座墓穴而言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罗云道擦了几下就放弃了,至于重修整座坟墓,这件事?对他而言太过多余,在密室中?这些“闲情雅致”还是点到为止更好。
他想起在记忆中?毫无?印象的母亲,想到这个叫罗雪予的名字,微妙地感受到一层令人感慨的血脉联系,就算是虚拟的也好,真是这样也罢,看在密室如此?努力的份上,他愿意把它当做真的。他的指尖触碰到已经擦干净的墓碑的左侧,轻声呼唤道:“姥爷。”只?此?一声而已。
罗云道回到院子里时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已经剥了一个小淘箩底,上面?浅浅的一层。老?太太抬头?看见只?有罗云道一个人进门,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姜呢?”
“姜州临时有急事?回去?了,中?午就咱们?两个人吃,少做点菜吧。”罗云道漫不经心地说,他搬了一个小板凳,再去?厨房洗了手,回来也坐下来,懒洋洋地嗑瓜子,把瓜子壳全丢旁边的簸箕里。老?太太喜欢一个人做事?,不爱别人来帮忙,罗云道已经相处出经验了。
“什么事?这么急,饭都吃不上就走了。”老?太太道,“那他什么时候再来?”
“过几天?吧,我说不上来。对了,你买的筒子骨别给他留了,我也爱吃。”罗云道随口说道,“中?午做筒子骨毛豆汤吗?”
“随你挑。想吃青椒炒毛豆肉丝也能做。你要吃哪个?”
“就炖汤吧,大?夏天?清淡点。”
罗云道吃完了手里的瓜子,老?太太也快把毛豆都剥完了,在她起身离开之前,罗云道说:“姥姥,我下午就回去?了,请了好几天?假,公司压了一堆事?要去?处理。”公司是一码事?,有一些人要去?杀掉就是另一码事?,只?是无?法与老?太太说明。
宋芝昌给他的心理暗示尽管能按下他一部分恶念,但也有坏处。这种行为相当于人为地放缓了密室为他设定?的背景线,在他身上剧情没有推动,很大?程度影响了他对事?情的控制,无?异于浪费时间。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无?所谓,在密室浪费时间胜过自杀。
老?太太有些横眉怒目道:“公司公司,就知道上班,上得你精神都不好了,没到年纪呢药都吃上了。你在公司里当皇帝么,离了你它就转不动了?你就休息了才几天??又要去?上班了。”
罗云道温声说:“我好多了,医生?也建议我恢复正常社交,姥姥你放心吧。”老?太太看了看罗云道十分真诚的面?孔,心里的气顿时平了不少,主要也是这张肖似女儿的脸,多看两眼就什么火都没有了,只?剩下无?限的疼惜。
“不许把自己逼太狠了。”老?太太叹息道,她拿起地上的淘箩,又说,“那堆毛豆壳你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