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谈絮看到另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进来,这个?人谈絮倒是?很容易判别他的?年龄,一看就只有二十出头,上下身的衣服版型全都很松垮,好像两个?大麻袋套在身上,令人恼火的?是?这样的?穿着竟然在他身上看上去很潮流。大概最近流行?这么穿吧。

那个?穿得过分休闲的小伙敲了敲桌子,唤回了年轻人的?注意,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交流,就这样走了。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不应该是?家人,谈絮在心里想。

“我叫陈思航。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没有想起你。”罗云道说,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陈思航的?脸,果不其然在他的脑海里找不到任何印象,“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号码。”

陈思航耸了耸肩,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联系我。”

“我需要你告诉我很多事情。”罗云道说道,“我的?脑海中一直存在着暗示。一个?地名,一串数字,还有一句话。”

“这应该是?曾经的?你给你留下的?保险措施。”陈思航道,“你没有跟我说过细节。但你和我说过,你日后大概率会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他们会彻底清除你的?记忆。”

罗云道说:“那看来我很信任你。”

陈思航笑了,笑得很古怪,说道:“那是?当然了。某种程度上,是?你启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的?人生。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自愿,还是?被催眠,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面前这个?人提出的?任何请求,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我是?谁?”

“你叫罗业,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叫这个?名字。”陈思航忽然道,“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罗云道点?头,说道:“我处于似死非生的?阶段。我可以思考,活动?,但我没有心跳。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多了去了。”陈思航叹气,“你如今存在的?本身就是?个?超现实的?证明。我没想到你说的?都是?真的?。一开始我以为?你疯了。”

“有一天你忽然和我说,你觉得你被人跟踪了。我觉得不可能,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反侦察意识很强的?杀人狂,什么样的?人想不开来跟踪你。就算有,也早就被你杀掉了。但你说,跟踪你,不,与其说是?跟踪,不如说是?有人在窥伺你。这批窥伺你的?人格外高明,你找不到一点?痕迹。可你能感觉到那种目光的?注视,这种注视在两个?礼拜前开始,一直让你内心隐隐不安。就好像一把刀时时刻刻贴着你的?后脖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刀斩下去。这种冰凉的?窥伺让你头皮发麻。你说你居然在害怕,我特?别奇怪,因?为?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没有害怕的?情绪的?。”

“那天和我说完这个?,你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可能是?一个?月后,你突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你的?语气同样很不同寻常。你说,他们越来越近了。我说他们是?谁。你说是?想要杀你的?人。我很困惑,说难道警方查到你了。你否认,但也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人。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谁。又过了几天,我最后接到你的?电话,你应该是?在路上走,我听?见你的?脚步声?,脚步很匆忙,呼吸也有点?急促。你说得很快,说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但可能也不会死,如果没有死,那么极有可能会失去一切记忆,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就挂断了电话。再之后我就没有听?说过你的?消息。“

“直到我收到了受害者协会的?参展邀请。我看到了你的?头颅就陈列在灯光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陈思航想起那个?场景,仍是?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哆嗦,那给他的?震撼太大,他至今无法摆脱当时的?惊惧,“你是?被他们杀死了。他们甚至把你的?头当成了战利品展出。”

“我试图混进他们的?队伍里,但他们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渠道,并不接收我这样的?受害者家属。”陈思航继续说道,“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把你复活了?他们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吗?要不是?亲眼看见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他们的?能力无法用科学解释,近乎于一种宗教力量。”罗云道说,“由?于我没有记忆,恐怕无法告诉你更多。我被严格监管着,所以拖到现在才联系你。”

“你真的?变了很多。”陈思航皱着眉,说道,“以前你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人,甚至很有亲和力。现在连我都能感受到你身上有一种极端的?痛苦。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严格来说我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和人格,构成人性的?内在崩塌得所剩无几。”罗云道没有回答陈思航的?问题,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所以你可以把我看作另一个?人。我叫罗云道。这个?名字是?看管我的?人告诉我的?,或许是?我的?真名,或只许是?代?号。你现在可以用这个?名字指代?我。”

第189章 斩首之邀(21) “白天里是活人的世……

“白天里是活人的世界, 黑夜里行走则要小心遇到披着人皮的魔鬼。”

一阵故弄玄虚的诡异音乐和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他笑了一下?,对司机说:“您喜欢听恐怖故事啊?这大?晚上还怪渗人的。”

“晚上开车困呐, 还是鬼故事精神,就是听多了都是套路。”司机说道,“到了, 前边路口给您停下??”

年轻人下?了车, 晚上街头凉风习习,他沿着人行道内侧走了一会儿,整个人几乎就走在了墙面的倒影里, 几乎要消失不见。地上有水坑, 几小时前刚下?过一阵小雨, 水面反射出?很微弱的亮光,他没有一丝停顿, 很轻松地跨了过去。

他的脚步声很轻, 如果不是特别?去注意, 甚至会怀疑他的落脚根本没有响动, 但他的走路姿态和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就是一个年轻人走路时应有的姿态,没有驼背, 腰也?没有太板正, 随随便便地走着。

有人的脚步声比他更轻,与其说是“人”,他更宁愿是鬼在跟踪他。因为他发现不了鬼,这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没有开阴阳眼。可他发现不了一个活人在跟踪他,那?就是一件怪事了。

事实上这件怪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寻常的注视,当他出?门的时候, 偶尔确实会有人与他目光接触。他的脸以大?众审美来看属于中等偏上一些的水平,这种注视男男女女都有,他并不太意外。然而自从三周前起?,这种目光给他的感觉就变了。

从很早之?前起?他对于环境变化的感觉就很敏锐,不管是发生自己身上也?好别?人身上也?罢。从来不会出?现这种以下?情况,例如便利贴贴在了自己的后背却?完全一无所觉的这种事。办公室开玩笑从来不会开到他身上,他明明在跟客户打电话沟通,同事刚把一张便利贴粘在他背后他几乎是同时就反手抓住了同事的手腕,把那?张便利贴撕了下?来。试过几次毫无娱乐效果后,他就被排除了开玩笑的范围之?外。

而这种目光就像本来这是一张被他轻而易举就能发现的便利贴,而在某一天,这张便利贴变成了隐形的了,更准确的来说,这张纸根本不存在。他无法用手感觉到,他只?能摸到自己的衣背,上面什么也?没有,更没有粘贴过的痕迹。但他就是感觉背上贴着这张便利贴。没准便利贴上写的不是工作清单,而是某些恶毒的诅咒这正是目光给他的感受,看向?他的人的凝视中不包含嫉妒、占有、欲望、破坏,而是一种纯粹的恶意。

他对这种恶意太习惯了,正如他开始杀人那?样好像并没有特殊的理由。既没有对社会有深仇大?恨他如鱼得水地在这个社会生存,没有沦为乞丐,反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饶有盈余的生活,他受到同事的钦佩,老板的赏识,师长?的认可,甚至一些人基于皮相的简单爱慕;他也?没有对周围的人产生强烈的恨,没有人对不起?他,在他童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受到过欺凌就算有,他也?从来没记住过,所以也?可以视之?为没有。他和常人唯一不同的逻辑方?式可能是正常人会心想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们?必然有一个不得不杀人的理由来为自己辩驳。冲动杀人也?好,报复性?杀人也?罢,无论这个理由多么牵强,起?码都有一个理由摆在那?里,合理化自己的动机。但他想的是,我为什么不呢?我为什么不杀人?

法律和社会公德对他性?格的影响已经到了微乎其微的程度。他视如无物,问题的关键只?是在于他能否有这个能力。那?么既然自己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杀人而不留足以被逮捕的证据,那?么杀人这个事实对自己而言就没有影响。他可以照常上班,照常节假日出?去旅游,照常在公园里买点面包干来喂鸽子和金鱼。他的生活没有发生剧烈的改变,他只?是多了一项以杀人为消遣的兴趣爱好,顺手而为之?。想通了这一点后他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杀人。

有时候觉得人杀完了太浪费,一个人的含肉量顶得上半边猪,他就有了要不尝尝人肉是什么味的念头。杀都杀了,吃也?是顺手的事情。或许在最蛮荒,文明最开始的年代,人类最开始食用动物,而不是单纯地采摘果子,可能也?是因为动物已经意外地死了,于是顺手吃掉了,才发现动物肉的美味之?处。他遵循此例发现了人肉的可食用之?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那?么好吃,也?不难吃。就跟任何家畜一样,想要获得一份美味,都需要合情合理地烹饪,比如用生姜、葱、料酒去腥,正式下?锅前先用冷水焯一遍,用漏勺过滤出?血沫。比如用各种腌料去腌制等等。人肉只?是一种和猪肉、鸡肉、羊肉等家畜肉处理方式类同的肉而已。只?有某些食人狂才会美化人肉的口味和口感,将其视为至高的珍馐。那?不过是精神变态到无法认知真实世界罢了,一种很过分?的虚假宣传。肉只是肉。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他不建议别人因为觉得人肉很好吃而去杀个人尝尝,期待值太高,最终很有可能会失望。

当这种恶意不知怎么回事回转到他自己身上时,他竟然觉得有一丝毛骨悚然。当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拿去游客中心买的面包干喂鸽子,他感受到了这寒冷的针刺一般的目光,他仍旧喂着鸽子,与此同时目光悄然地开始寻找四周值得怀疑的对象。什么也?没有,投射来恶意的人很好地把自己隐藏在了人群中。据说心理变态者总能互相识别?彼此,他从来没被别?人识别?过,他从来都是正常人中优异的一份子。他以为自己可以把那?个家?伙抓住,他没有做到。那?个人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海洋,可那?是一滴血水,他理应发现却?无法发现。只?有那?道恶意的目光跗骨般如影随形。

一开始只是出门的时候偶尔会感受到那?阵目光,几天后被注视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后来几乎一整天他都觉得有人在看着他。直到两天前,他待在家?里,正在厨房往一块心肺里塞白胡椒的时候,他终于在自己家?里也?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此前他频繁地改变自己的生活路线,想了一切办法寻找可能得答案,他确实发现了点什么。

这种发现无疑会加速他的死期,他想他已经无法逃避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死了。他决定?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就好像发布了一条自杀委托,当人想要自杀却?无法抉择如何去死的时候,委托他人是个不错的主意。只?知道时间近了,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会有人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在意想不到的时间,轻而易举地结束你的生命让你获得解脱。

会是今天吗?他心想。他听见钟声,一时间他恍惚钟声是不是不应该存在,他想到两条街之?外有一座天主教堂,也?许是那?里在敲钟也?说不定?。但已经是晚上了,这个时间点真的会有钟声吗?还是说有尸体摆放在那?里停灵?人生头一次,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听说这种行为如同天罚,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以某种秘密的方?式处决,再也?没有重现于人间。又有人说其实他们?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被洗去了自我,成为一项称手的工具。他挖掘了每一条线索,每一条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道模糊的阴影想要杀他的是某种非人的力量。

能杀掉他的只?可能不是人类,起?码,不可能是人类的工具。

他在一条巷子前停了下?来,从这个地方?能从黑夜里望见几百米外的教堂的塔顶。没有看见钟楼,钟声的问题或许会成为他内心深处永久的疑问。

它近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一瞬间的恶意达到了顶峰,他后背攀附的阴冷像钢针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脏,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使他无法抵抗本能地想要回头,但他做不到了。他感受到自己的头与脖子被某样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分?离,斩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甚至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而是一种强烈的空虚感伴随着喷薄而出?的血液从他身体中流出?。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跌倒在了地上,他的头却?在和躯干远去,好像一只?无绳的风筝,不,他的头在飞离前被抓住了,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捧。杀掉他的人正捧着他不断流血的头颅,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并不粗暴,反而显得有几分?温柔。他似乎正在变成某样奇怪的物体,很像一种珍惜的战利品,或许会被人摆在架子上观赏,毕竟这是一颗罪行累累的连环杀人狂的头。

再见了。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他听见的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第190章 斩首之邀(22) 这个被装在塑料袋里……

这个被装在?塑料袋里?的圆咕隆咚的东西?, 此?刻正放在?何知君的脚边。偶尔汽车开过不平稳的路段,浑圆的物体就像西?瓜一样在?车座底下滚动,偶尔砸到何知君脚背, 吸引着她的注意。它似乎是在?抗议自己曾经毕竟是属于人?的一部分,不该遭受如此?等同无生命之?物般的忽视对待。

那个干涩的、油灯枯竭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地方?嘶喊着:我是你的父亲。

何知君漠然地心想,不, 你不再是了。

随着一方?的死亡, 这种联结在?尘世之?上的血脉关系是如此?脆弱,如同风拂去砂砾,无法在?何知君的心中留下一丝痕迹。他们的关系早该了结, 存在?于这方?密室的不过是一具徒有其表的僵尸。

难道还?要我把你捧在?怀里?, 像出?殡时将你的骨灰盒捧在?手上那样吗。这一份殊荣已经用尽, 何知君不会再做一次。她看到汽车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开去,陈思航正在?播放车载电台, 里?面正应景地放送阴森森的恐怖故事。

再怎么恐怖, 都没有车上的这个场面恐怖, 何知君淡淡地心想, 如果她是撰稿人?,她就会往电台里?投送这样的一个故事, 父亲的头颅如同西?瓜般在?车座下来回滚动。而她切断父亲脖子的正是一把不那么锋利的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