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君没找着工作之前, 想过?在政府人力资源管理那里交钱上培训班,她听朋友说培训的花样很多,培训做蛋糕、做美甲、开?叉车等等, 培训完了考证,拿到证还能退回培训费。只可惜如此种类丰富的培训班里竟没有一个宰杀培训班,或许是怕人学完了如何熟练宰杀大型动物比如猪牛羊之后, 磨刀霍霍向另一种名为?人类的动物。

倘若她上过?屠人培训班, 她就不会对?眼前的情况一筹莫展。她病床上的父亲已经咽气?,死?得?不能再死?了。人一旦死?了之后,就和放在水槽里的死?鱼没有区别, 物理上只是单纯的尸体, 再不具备任何社会属性, 父亲活着的时候何知君就不曾有多少尊敬的心情,死?了就更不剩下什么, 她拿起病床边柜子上的水果刀, 对?着父亲的脖子反复比划了一阵, 想不通从何处下刀更为?合适而不至于血花四溅。何知君没杀过?活物, 她只清理过?死?物。父亲身体还不算太坏的时候,家里过?年会邀请关系近的亲戚到家吃饭, 那时何知君就在厨房帮母亲的忙。水槽里放着菜场里杀好的鲈鱼。内脏也已经掏得?差不多, 何知君要做的就是剪掉鱼鳃,和刮掉鱼鳞。

鱼身上有一层黏液,摸在手上滑不溜秋,就跟现在一样,何知君先在父亲脖子上划了一刀,割开?了真皮层,血开?始从伤口?渗出来, 很快流得?到处都?是,她想要去固定脖子,发现也是一样的滑手。斩首是个技术活,怪不得?需要专业人士进行操刀,后面发明了砍头机,效率一下子就高多了,但仍然有机器不灵头砍到一半,刀卡死?在颈椎里的风险。那时就惨了,气?管已经割断,人像个风箱一样呼呼漏气?,用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盼望哪个好心人过?来把头拔了,免得?再受折磨。

何知君乱糟糟地想着,用被子去吸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吸了半天还有许多,这血奔涌得?无穷无尽,她觉得?自己恐怕是切到了动脉。她看到了气?管和喉管的横截面,里面有些令人恶心的粘液,她心想还好自己戴了厨用手套。刚开?头勉勉强强还算顺利,可碰到颈椎时,无论如何,这把水果刀就胜任不了头身分离的重任了。早知道就拿把菜刀来,还能像剁排骨一样在病床上哐哐地把头剁掉。到时候吵醒了病房里的其他人,也只能送他们尽早归西。何知君在杀了“父亲”之后,内心的纠结感少了很多,其实杀人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动手的那一刻。只要动了手,剩下的就是枯燥无味的处理后续。

荣德功推门?而入,病房里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肢体的声音,除此之外,安静得?可怕。他路过?两张病床,发现上面的病人全都?以仰面朝天的姿态被闷死?了,脑袋上还顶着个枕头,一个这样的死?法是可怕,两个都?这样,就有点好笑?了。有个护工睡得?特?别熟,就趴在床边,荣德功再看了一眼,才发觉是后背被捅了一刀。饶是他看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皱眉,心想着这世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人血已经算腥臭气?少的,能造成这样的气?味,出血量一定颇大。

荣德功拉开?上面飞溅了血迹的帘子,看到最?里面那张病床边站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荣德功几天前见过?,当时是深夜,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男人的头颅。几天前的头颅能看出来那是个白胖肥润的男人,而今天这女孩要切的头颅特?别干瘪,呈现一副油灯枯尽的死?态,让人不禁怀疑在女孩动手之前,这个人就已经病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何知君看了荣德功一眼,她的眼神很疲惫,她叹气?,对?荣德功说道:“还好你来了。”

“这把水果刀不行。”何知君补充了一句,又接着说,“不,是我手法不行。你能帮我把他的头切下来吗?”

荣德功并不清楚全部的计划,他永远只关心自己要去做的部分,古雪融也很少对?他解释,他只是收到命令,说这里需要他的帮助,他就来了。剩下的只是见机行事。

他点了点头,让何知君把刀递过?来。他不需要手套,手伸向那具人头分离到一半的尸体,拎起切开?的脖子仔细地看了看,接着就开?始下刀。他的动作熟练极了,那把水果刀在他的手中重新发挥了生命力,似乎一点也不钝,灵活地挑断了筋脉,在颈椎骨之间来回穿梭,没有两分钟的功夫,何知君父亲的头就掉了下来,被荣德功捡起来放在沾满了鲜血的被褥上。

何知君突然问?:“几点了?”

“两点五十五分。”荣德功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他不理解何知君为?什么提问?,很可能她只是需要在充满死人的空间里和唯二的活人没话找话。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并不会安慰人,就没有多说,正如他自己所明白的那样,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后续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你的大脑远比你自己想象得更容易适应。他在病房里找到了湿巾纸擦手。

与此同时何知君也开?始忙碌,她在自己带来的衣物袋子里找到一件可以包裹的长袖,把父亲的脑袋以包裹的形式打包起来,在外面又套了一个塑料袋。这个袋子几分钟之前还装着一串香蕉。荣德功在打扫卫生,要把一塌糊涂的杀人现场收拾好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的表情很平稳,手上的动作也很快,就好像一个专业的保洁。何知君没有帮忙。她这样的普通人上去只能帮倒忙,于是她说道:“谢谢你,但我要先走?了。”

荣德功看了何知君一眼,意思是他知道了。他走去病房的卫生间,去拿拖把,顺便说了一句:”我会尽可能跟着你。“何知君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她没有再说任何表达谢意的话,这样的客气一句就够了。她已经赶到三?点之前取到了货,也不知来迎接她的人何时到来。

或许会准时,或许不会。她提着塑料袋,袋子里的头颅沉甸甸的,她坐着电梯一路下去,一直到达一楼,电梯门?一开?,她就和一个穿得很休闲的年轻人碰面了。

那个年轻人的年纪和她相?仿,身上的套头衫很宽大,竟然穿着也不显得?腿短。他的表情看上去稍许有点惊讶,然后对?何知君说道:“你比我们预计得?更守时。”

这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许多信息,何知君下意识地分析,这个年轻人应该并不知道荣德功的存在,可见荣德功并非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医院,也有可能是和年轻人打了一个时间差。其次,“我们”和“预计”透露了何知君处在一个被人观察的状态。在刘会愚死?后,他们就已经盯上了她。

“我不喜欢迟到。”何知君说道,“我想你点外卖的时候也不喜欢骑手晚点吧。”

年轻人说:“你的邀请函呢?”

“在我口?袋里。”何知君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你要看吗?”

“不用。”年轻人道,“会有人检查的,我相?信在这种事上也不会有人撒谎。你的敲门?砖是谁?”

敲门?砖?这个词在何知君的心头转了一圈,她很快反应过?来,淡然道:“你们难道没有观察我吗?”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塑料发出一阵窸窣摩擦的声音,“里面是我的父亲。”

年轻人似乎对?何知君有一点好感,他的语气?很友好地说道:“那他们应该会很欢迎你,他们尤其欢迎谋杀血亲的人。”

“那你呢?”

年轻人说道:“我的父母。”

何知君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快地开?了一个玩笑?,说:“那你肯定比我更受欢迎,从数量上就超过?我了。”“我以为?你会问?我,我是不是特?别仇恨我的父母。”年轻人说,他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开?朗,“这让我准备的话题都?无处施展了。”

“你可以现在说。”

“你知道么。”年轻人注视了何知君的脸片刻,“其实你和我姐姐长得?完全不像。”何知君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知之明,身边的年轻人长相?不错,想必他的姐姐也不例外,她等着年轻人的后半句话。

“但你给我一种她的感觉。也仅仅是感觉而已,感觉这个东西说实在点,经常也是种错误的幻觉。”年轻人边说边摇头,“如果她是你,她就不会死?了。”

“你杀了她?”

“没有。”年轻人脱口?而出,显然是真话,“我现在才意识到我最?不希望她死?。不过?我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意识到的,所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也没有机会再去验证这一点。”

说完了这么一长句之后,年轻人陷入了沉默,他不再说话,领着何知君走?到医院门?口?,一直走?到停车场,他都?没有再说话,何知君察觉到年轻人看似放松的表情下其实情绪很低落。

何知君问?:“你的姐姐叫什么?”

“陈思佳。”年轻人说道,“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对?吧。”他笑?了笑?,给一辆别克车开?了门?,示意何知君坐进去,他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思航。”

第188章 斩首之邀(20) 这个年轻人徘徊在十……

这个?年轻人徘徊在十字路口, 显出无措和茫然,他最起码已经在附近转了五分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但看上去也不像在等人。如果是?等人的?话,他只需要安静地待在原地。

谈絮在收银的?间隙看到了便利店不远处的?这个?人,因?为?侧脸看上去很帅, 所以时不时看两眼, 很快她就觉得这个?人的?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拉链从尾拉到头,领子立起来还能露出一截苍白的?脖子, 他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黑色的?鸭舌帽, 从背影看这样的?穿搭像学生, 不是?高中生就是?大学生。不过当谈絮看到他的?侧脸,又觉得他的?气质不像是?学生了, 倒不是?长得老?, 事实上他的?面容十分年轻。谈絮说不上那种感觉, 就像她实在说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几岁, 连猜测都觉得困难。

他好像很焦虑,一直在抓自己的?手背, 动?作像下意识的?重复。谈絮觉得正常人应该不至于在大马路上这么挠自己的?手, 就算是?被超级毒的?蚊子咬了,也不至于一抓一大片。谈絮本来想出去问一问,但又怕自己多管闲事,误会人家了。再加上便利店她走不开,因?此她只能隔着玻璃望过去,她看到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自己的?视线,谈絮自觉不可能, 除非这人加装了目光感应器,这个?年轻人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过来了。很快他走近了门口,谈絮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正脸:他很白,是?那种很少晒太阳的?白色,看着不太健康,眼睛的?形状很漂亮,很有特?色的?单眼皮。谈絮从没见过现实中有人的?眼睛真能长成这样。

他走进了便利店,一直笔直走向收银台,谈絮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起来,她很紧张,但她并不是?看到帅哥就紧张,她说不出原因?。她说道:“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想找一个?地方。”这个?人说,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回忆,可他的?表情又仿佛什么都没回忆起来一样,一片空白,甚至从眼神的?深处谈絮觉得他对?这个?世?界是?没有感知力的?,好像他刚从地图上刷新出来一样。他说道:“你有听?说过逆流河吗?”

“逆流河?”谈絮极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点?,但她知道她的?语气一定充满了惊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是?地名吗?还是?只是?一条河的?名字。”

“我不知道。”年轻人摇了摇头,他好像对?谈絮的?反应毫不在意,又或者她的?反应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你可以帮我在网上搜索一下吗?我没有带手机。”

“逆流河,”谈絮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她不能从正常的?角度来理解这三个?字,忽然,她灵光一闪,想到静海的?溯江,说来也奇怪,静海的?水系除了溯江,这些大的?河流全?是?自西?向东流,但只有溯江不知是?具体的?小地形的?原因?,还是?水利工程的?缘故,在静海市范围内的?这一截是?逆流的?,也就是?自东向西?的?流向,因?此得以溯江之名。她把这些告诉年轻人,她看到年轻人点?了点?头,对?她说:“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能帮到他,谈絮感到高兴,随后说道:“你是?要去那里吗?”

“我已经去过了。”他的?回答让谈絮意外。他说:“谢谢你。”他在便利店买了根棒棒糖,用现金支付,可见他确实没有带手机,他买完就含在嘴里吃了。他抬手接过找零的?时候,谈絮看到他的?手背抓得一片血红。两个?人的?目光诡异地都在手背上交汇了,这下子就算是?木头人也该知道谈絮在看哪里。年轻人突然笑了笑,对?谈絮说:“你能借我用一下手机吗?”

谈絮晃了一下神,没想到这人笑和不笑气质差距还挺大,他笑起来竟然有点?温和,看上去像一个?很斯文的?人,不像突然会发疯的?精神病,她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把手机递给了他,这样的?人总不至于拿了手机就跑吧。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只是?说了一句我在这里,并附上了便利店的?地址,就挂掉了电话。全?程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他把手机交还给谈絮,在店里的?椅子上坐下,嘴里含着这根刚买的?棒棒糖。他现在倒是?不再抓手了,而是?把嘴里的?糖一会儿往左边转,一会儿往右边转,他依然很焦虑,谈絮心想,也不知是?谁过来找他,或许是?他的?家人吧。

大概过了半小时,年轻人一直坐在那里,望着马路对?面,他把最后化得只剩一点的?糖果咬得嘎吱嘎吱响,好像在对?无辜的?糖果施加酷刑。他把剩下的?杆子丢进垃圾桶,坐了回去,本来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没过几分钟谈絮就看到这个人又开始了重复动?作,好在这时换了个手背抓,否则叫他这么挠下去,迟早有一天要抠掉一层皮。谈絮在心里不免给这样奇怪的人添加了很多想象,她想象他背后的?故事,也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才患上了如此严重的焦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