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航突然说?道:“这个电台节目做了很多年。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听了。”

“是吗。”何知君回应道, “我很少听广播。”

“节目做了那么多年,好像这些恐怖惊悚故事说?不完那样。我一直期待着听到一个重复的故事,这样就可?以告诉我人?世间的所有恐怖已经穷尽了。”陈思航道,“我一直没有等到,人?类的想象力在?这些事上简直是无穷无尽。”

“你真?的把每一个故事都记住了吗?也许你已经听到过重复的情节,只是你忘记了。记忆从来不是那么牢靠的东西?。”何知君说?道,尤其在?密室的操纵之?下, 玩家与NPC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与其说?是模糊了界限,不妨说?是密室对玩家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

连曾经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自己的双亲,都能一比一完美还?原在?密室中,她找不到一点违和的地方?。到底是密室抽取了玩家的记忆而塑造的NPC,还?是密室调取了现实中存在?的素材铸成了NPC?倘若是前者,那么玩家在?密室面前毫无隐私和秘密可?言,一片赤裸。如果是后者,那么密室的力量已经可?以做到无视时空的秩序,毕竟何知君的父亲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这无疑于是一场招魂。

那么,这些NPC到底真?的是数据,还?是活人??或者是,现实世界已死的人??

尤其是像陈思航这样的,除非陈思航自己暴露身份,何知君根本?无法判断他是否为玩家。他的故事背景太完善了,他的逻辑太周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越交谈,只会越毛骨悚然。

“你说?得对。”沉默了一会儿,陈思航说?道,“这个世界能操控记忆的,可?是大有人?在?啊。”

何知君试探道:“你知道很多东西?。”

“都只是听说?。”陈思航略过了这个话题,并不回应何知君的试探,也没有再打开自己的话匣,好像是已经被电台里?的故事迷住了那样,接下来一小时的车程,他都非常安静。如果换作现实世界,何知君被陌生人?开车拉到荒郊野岭的地方?,早就如坐针毡了。

而在?这里?,何知君的脚下就是刚杀不久,热气还?在?的投名状,什么抛尸野外,也要掂量一番。她自嘲一笑,既然陈思航不想和她再多说?什么,她也正好安静一会儿,想着密室相关的谜题,不知不觉间,陈思航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对于何知君来说?很陌生的地方?,但?她大概判断出?是静海南边的某一个村镇。何知君不是个特别爱外出?的人?,尤其是静海周边的村镇,既不是什么风景名胜所在?,也没有亲戚可?以让她走动,因此?几?十年来有许多地带她都未曾涉足过,即使这些地方?实际上的路程离市区并不遥远。

“这里?是石牌村。”陈思航说?道,他停车后走出?车外,何知君提起脚边的塑料袋跟着下了车。两个人?都站在?车边,此?时大约是将近凌晨四点,天色仍在?混沌之?中,还?有几?刻才能乍破一丝天明。

何知君远远地望见建立在村口的石刻牌坊,上书石牌村,这一看就是后建的,不是原物,新得很,上面挂的红结和绸带也没有解散。

村子特别安静,这个时间点路上没有一个人?,连狗也未曾叫唤几?声。

他们没有进村,陈思航领着她沿马路边走,村子外修的这条柏油路是双车道,走着走着路越来越窄,转过一个弯后变成了石子路,宽度只够一辆小车通过。陈思航的那辆别克车不够过的。

何知君大概清楚方?位,他们渐渐走到了村后。

“那是什么?”何知君眯起眼睛,因为路上没有灯,只靠着月光和手机里?自带的灯光照明,那一片幽深的住宅看上去和倒塌的府邸一般。

“石牌村以前的祠堂,废弃很久了。”陈思航淡淡道,“未曾修缮过,我们要去那里?。”

看着挺远,走路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很快来到了祠堂入口。牌匾上的字锈蚀得什么也辨认不出?,两边的楹联也全都烂得不成样子。门槛边长满了杂草,再任由它们疯长下去,估计连门槛都要被淹没。

何知君步入祠堂,她惊讶地发现天井中居然三三两两地站了几?个人?。这鬼地方?居然也有人?,而且显然是陈思航是认识的。

其中有一个人?最为古怪,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一片,头顶掉得不成样子,佝偻着背,比旁边的人?矮上一大截。何知君心想这老大爷,一把年纪了还?熬夜,站在?一口枯井旁边,也不怕老眼昏花一头栽进去。

剩下的,分别是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身穿灰蓝二色的冲锋衣,戴着帽子,无法看清面容,只是身形轮廓能认出?她的性别。

“人?带到了。”陈思航说?了一声,院子里?的两个男人?抬头看他。他走向其中一个男人?身边,耳语了几?句。那个男人?看起来五官端正,只是鼻梁上有一点小痣,不知为何多了几?分邪气。

“让宋姐确认身份吧。”男人?说?道,他看了一眼何知君,那眼神?特别冰冷,刮得何知君心里?一颤,自己分明和他无仇无怨。但?她发现这个男人?原来看谁都一样,眼底里?一片死寂,说?话的语调也像没感情的机器一样,也就释然了。

这个姓宋的女人?站在?屋檐下,她的个子颇高,何知君站在?她的面前,才发现自己和她差了目测有二十几?厘米。何知君拿出?口袋里?放着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这个女人?接过邀请函,何知君看到她两手都戴着手套,心想这真?是杀人?抛尸的要素齐全。女人?低头瞥了眼,何知君怀疑她根本?连完整的都没看完,再说?这么昏暗的地方?她能看清真?假么。

“东西?呢?”

何知君听见这道声音,精神?突然恍惚了一下,这个声音是如此?轻柔如此?温暖,总让她觉得自己此?时只是两三岁的孩子,只要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会在?一个怀抱中沉沉地睡去。她总觉得这个声音来自于幼儿园时老师轻柔的安抚,来自于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儿童节目。

她的膝盖一软,眼见着就要跪在?石板上,这么直愣愣地跪下去没准要把膝盖摔破,女人?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只是单手的力气就搀扶住了何知君,何知君就这么硬是被扶了起来。

“你怎么了?”陈思航扭头,突然说?道,他的声音不小,在?幽静的夜晚显得更加大声。何知君仿佛被当头棒喝,一下子就从迷幻的世界走中出?来,差点浑身冒冷汗,这个女人?比刚刚那个男人?更邪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魔咒,一瞬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难道是催眠?何知君在?心中猜测。

“我没事。”何知君说?道,她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解开活结,一颗头颅就这样出?现豁然在?了众人?眼前,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带来的人?是谁?”女人?问道,她的语音语调没有产生变化。但?不知是何知君心里?已经有了防备,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她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方?才的迷幻感,那种幻觉仿佛真?的变成了她的幻觉。

何知君定了定神?,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收回到这件事上,她说?道:“何金阳,我的父亲。”

女人?点点头,拿出?手机又开了闪光灯,拍下了这张头颅的照片,亮光照在?死人?的脸上那一刹那是何等的恐怖,何知君皱着眉,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快到时间了,准备一下。”这句话不是对何知君说?的,女人?的头转向了那两个年轻男人?所在?的方?向。他们忙碌起来,从背包里?取出?各种物品,香花宝烛还?有冥币纸钱,一应俱全地摆在?枯井前,俨然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祭祀场所。

陈思航见老人?跪地要拜,伸手拦了一下,他拍了下另个男人?的肩膀。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比陈思航没大几?岁,外表略显普通,脸颊上有明显的痘印。陈思航轻声说?了句外套,那个年轻人?立刻脱了自己的外衣,陈思航拿过夹克,铺在?了地上。

原来那夹克变成了“蒲团”,何知君看在?眼里?,微妙地想,陈思航看上去竟然还?挺尊老爱幼的,又想到他的投名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老人?一直在?磕头,大有一直磕到把脑袋磕坏的架势,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还?有五分钟。”女人?说?道,她的目光投向这口枯井,何知君渐渐地感觉院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格外冰冷,甚至天井上方?的那一角天空,颜色也越发深沉,如墨一般,月光退去,逐渐看不到一丝光亮。

第191章 斩首之邀(23) 枯井活了,何知君悚……

枯井活了, 何知君悚然地想到?,她一刻不敢放松地注视着庭中的景象,尽管天?色大暗, 但那口井的四周隐隐约约有血光浮动,因此把周围的人照得分明。那个老?头还?在嘭嘭地往地上磕头,好像对诡异的景象浑然不觉一般。倒是那血光照在老?大爷秃了的脑门上, 显出最亮的一块反光, 要不是情景不对,何知君可能就?笑?出声了。

井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而?那个姓宋的女人每隔一分钟, 就?会报时, 何知君也不明白是何含义, 这口怪井又不是申奥成功了,所以需要倒计时。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女人拍了一下何知君的后背, 说道:“正点时把东西?丢进去。”

何知君本想把塑料袋提起来, 又转念一想真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塑料袋扔进水里算不算污染环境, 她以为拿起何金阳的头会觉得恶心,事实上她没什么感觉, 那只是女人口中的“东西?”, 再无其他。她走到?枯井边,陈思航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分鼓励的情绪。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入会仪式。这个俱乐部的入会仪式和它的名字一样邪门,猎头俱乐部,真切合了它的字面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里边全是上市公?司的招聘顾问。

何知君心想,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数,就?算有误差, 也会有人纠正吧,她没有那么紧张,陈思航的鼓励只起到?了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她数着还?有两秒的时候,陈思航忽然出手?打了一下何知君的胳膊,打得并不重,何知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父亲的头颅直直地掉进井中,何知君以为会听见咚的一声,结果什么声也没有,甚至没什么变化,她不免地失望片刻,本来准备看大场面她正这么想的时候,这口枯井猛然发生了改变,这颗脑袋就?像往完全饱和的盐水里再加一勺盐,往岌岌可危的积木上面再放一块木头那样,“井水”喷发了。

无数的冤魂恶灵从井口争先恐后地涌出去,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辨认出扭曲残缺的人形,何知君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到?摆放在井边的香火突然间?燃得特别旺盛,如?同着火了一般,那跪在地上的老?头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知是欣喜若狂还?是被吓破了胆子,磕头磕得越发猛烈,好像有小鬼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地上捶击那样,何知君听到?十分响亮的咚的一声,老?人的额头狠狠地砸在了石板上,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与此同时,香炉里燃烧的三根香烛齐断,仿佛被人拦腰砍成两截。枯井的喷涌也恰巧停止。

这么诡异的情况,其他人的表情竟然都很寻常,何知君垂眼看去,老?人的额头下已经漫延出一滩血迹,她心想这么大的出血量,多半是死了。老?人先前就?在这里,和这几个人必然认识,更?何况陈思航还?要了同伴的一件外套递给?老?人,但他们都对这个老?头的死一点反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