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短一时间对她强装冷淡,已耗尽谢孤衡的心力,虚弱之际,他开始感到无尽的悔意。
或许当初在锦陇山庄,他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该再忍一忍,哪怕忍一辈子,至少能隔一阵子将她骗出来,或是借着两域交好的名义,偶尔进华泽仙宫见见她。
是啊,为什么不忍一忍呢?早知她铁石心肠,与他也是无缘无分,不可能会喜欢他的,为什么还要告白?
他颓然地接过乾坤袋,没发现慕汀夷偷瞟他时,带着些许犹豫和不舍。
二人垂头站了片刻,一时无话,却也没人先提着要离去,直到那畔一个侍女哆哆嗦嗦地上前,小心翼翼问:“慕姑娘,时辰不早了,外头也冷,先行回府吧。”
慕汀夷颔首,示意她去让车夫将马车牵来,又看了谢孤衡一眼。
雪大起来,飘飘洒洒,星星碎碎地落在他身上,几片打着卷掠过他的眼睫,浓密纤长的眼睫兜住几点雪粒。
他琥珀色的瞳仁在微明的天光照耀下像一块冻结的湖,乍一看,宝石似的清澈,细一看,深渊似的幽深,轻一碰,便蔓延万千裂缝,美丽,但脆弱易碎。
慕汀夷受不了这双眼的眼底涌动的情绪,凄冷无情又茫茫,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疼,心口像被冰锥不断且狠狠地钉,疼得她忍不住抽气。
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离去,不想谢孤衡忽而拉住她细腕,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不想知道我从何处得来这玉内的东西么?”
彼时,慕汀夷的大脑是空白的,盯着谢孤衡的唇,看它张张合合,注意力全在他们牵着的手上,好一阵子才在脑中转化成信息,迟钝地道:“这你已说过。”
“但我没说过,这东西是邪神身上斩下的吧。”
慕汀夷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邪神在哪?!”
【??作者有话说】
谢孤衡:耶,又找到了留下老婆的借口!
42 ? 042 妖王印
◎还是想不出来啊啊啊,看就是了!◎
虽说身为主人的仇数未归, 不过仇数当时直接将自己的令牌给了慕汀夷,还嘱咐车夫与下人待慕汀如待他,因而, 慕汀夷带着谢孤衡入厢房的一路十分顺畅。
事关重大,阖上门后, 她还特意落了结界以防隔墙有耳。
谢孤衡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打量屋内陈设, 忽而见慕汀夷撩起白衣袖口, 露出一道精美的龙形文身,他才好奇地瞅了一眼,下一刻, 潼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 在一道金光闪过后,出现在了面前, 还有些困倦地眨眨眼。
他登时有些气恼,虽然知道自己无甚资格,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阴阳怪气:“呵,君上说什么儿女私情影响自己的判断与行事,可依在下看来, 身边根本不缺人么。”
慕汀夷莫名其妙, 对上潼好奇的打量, 脸不知为何有点烧, 低声斥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说错么?”谢孤衡装着冷酷, 却还是无法掩饰委屈, 眼眶又红起来, 像个新婚之夜被抛弃的怨妇, “又是人族少年将军, 又是地脉藏龙大人。真不知多情的是谁。当初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婉拒之言有何必要?直接说不喜欢我便是, 拐弯抹……唔!”
这下,她再是迟钝都听出这话的意思了,一时头大以至于手忙脚乱,竟选择用手去捂这厮的嘴,手动给他闭麦,生怕他继续语出惊人。
彼时,她皱着脸正要对这人警告两句,因二人分开,许久不曾显示的羁绊值终于又现了身。
似是被憋坏了,慕汀夷总觉得这羁绊值比从前大了不少,却明晃晃地写着羁绊值:50。
什么?!
抵御兽潮后的羁绊值还有60呢,怎么只过了一个月,不增反减?
谢孤衡自也看见了,一点不意外地将慕汀夷手拿开:“反正君上并不愿与我一起,这羁绊值多少,也碍不着你什么了吧。”
“你……”
潼观这二人气氛不对,再这样下去可能真要打起来,忙问慕汀夷以转移她注意力:“君上将我唤出是有什么要事么?”
谈及正事,慕汀夷也没心思与他呛声,坐下喝两口茶顺气,将锁邪玉取出搁在桌上,没好气地对谢孤衡道:“你来说。”
谢孤衡也正襟危坐些:“上回时语姑娘也在,碍于这是妖族禁忌,在下便没过多解释。其实,妖王的选拔在五百多年前,确实是传统意义上的子嗣传承。子嗣若是多的,则在皇室内部展开选拔。八妖域大抵都是如此。
“等到登基的那天,准妖王会应沉仰海使者的召唤,进入沉仰海接受册封。只有在沉仰海中接受了妖王印,才算真正继承了王位。这一部分,是只有每一任妖王与继任者才知道的。
“不过呢,历来,这一步大家都默认为是个形式,因为在漫长的妖域历史中,哪怕是再昏庸无能的妖王,也都会得到此印。大家也仅仅只将此作为一种颇有仪式感的传统。”
慕汀夷道:“类似于天子印?”
“我们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谢孤衡道,“总之,这个‘传统’,在我母后继任之际,也就是五百年多前,被不知缘故地打破了。”
说到这儿,谢孤衡下意识停顿,看了慕汀夷一眼,她不明所以:“你继续说啊,瞧我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面色有些复杂:“事实上,我本是不愿告知此事内情,但……”他叹口气,在慕汀夷张嘴要骂他支吾婆妈之前,识趣地继续,“据我母后所说,当时她分明按照孔雀皇室的传统,在与几个兄弟姐妹中胜出,即是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了。
“但她并未得到妖王印,也没有进入过沉仰海,在我出生后不久,印记才出现。”
慕汀夷道:“或许也只是时间推迟罢了。”
“但在那之后,母后私下调查发现,剩余七域的妖王,至少有三名妖王至今都没有妖王印。”谢孤衡说。
潼沉思片刻,问:“妖王印若真的只是形式,是否拥有的话,对于继承大统也并不影响。殿下这么说,是因为这印记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么?”
“是的。”谢孤衡道,“关于妖王印,我们猜测,先王们在接受使者赠与印记时,做过类似发誓的事,在世期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此物的一点信息,所以没有人说过,妖王印其实是能给予力量的。
“母后告诉我,在拥有妖王印后,确实感到有一股身体之外的力量,在源源不断注入自己体内,让修为不断精进。”
慕汀夷有点不耐:“先前你不是说知道邪神在哪?说了半天这劳什子妖王印,与它有何关系?”
“因为,我与母后便是因为这妖王印,被迫进入了沉仰海,遇到了邪神。”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回忆道,“那天是个寻常的早晨,我与母后在校场练剑,母后的身体毫无征兆开始变得透明,我抓了她一下,等回过神来,双双落入了那个古怪的地方。
“沉仰海的灵气比人间还要稀薄,再高的修为都被压制得几近凡人,我们偏还遇上了邪神那是个浑身触手的、堪比山岳的巨大怪物。能找到邪神藏身之地不容易,我尚记得天木的嘱咐,因而冒险砍下它的触手,以秘法暂时保存并带出,总之过程是九死一生。”
谢孤衡没有明说,寥寥一词的“九死一生”以概括,其中的凶险根本难以想象。
慕汀夷不知为何,心跟着揪起,分明这人正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谈吐自如,可就是忍不住后怕,为他度过了多年的劫难,姗姗来迟地感到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