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邪物操纵滕傅邑的身躯,说出万俟芊必死无疑时,慕汀夷的镇定给了仇数一些自信,仇数告诉自己,这女人定留了后手,但一切的安慰,在亲眼见到万俟芊平安无事之前,都无法化作实质。
慕汀夷护驾有功,身份自然尊贵,仇数与车夫和随行的两个侍女一路吩咐,正走到了宫门前,要唤那个白衣女人,忽而一道挺拔的身影自晦暗处走出,冲他行了个西吴的礼。
仇数自己乃是武将出身,身量高而面容俊,皮肤呈健康的黝黑,瘦却健壮。
谢孤衡与他全然不同,因偏柔的过分俊美的相貌,加之脸上总带和气温吞的柔雅笑意,给人柔弱书生的印象。
直待他走近了,仇数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要高小半个头,宽肩窄腰的,肩背一点不比他瘦。
若是被那双狭长媚翘的狐狸眼直视,更会惊觉对方的高深莫测与深深压迫。
这新晋的副掌院,如他此前出其不意救下西吴王一般,乍一看是尊空有美貌的花瓶,实则是未出鞘的杀人利器啊!
仇数于是敬畏又添三分,因他的去而复返有些惊讶地问:“副掌院,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孤衡递上一块玉,仇数谨慎地接过,许是在手中捂久了,其上还带着温热。
此玉色泽纯净、泛莹莹微芒,是仇数不曾见过的品质,一看就价值连城,又听谢孤衡道:“劳烦将此物交给慕姑娘,她会需要的。”
仇数看看他,又瞅瞅就只隔十步距离的慕汀夷。谢孤衡背对着,不知她其实已往这儿看来了。
他于是不解道:“二位既然认识,副掌院也关心慕姑娘,为何不亲自给她?”
“此事与将军无关。”谢孤衡冷下脸来,丝毫没有嘱托人的自觉。
以至于仇数忍不住腹诽。
首先慕汀夷站那儿已经全部看了去,其次,他仇数也万不可能有能力拿出这等宝贝,届时要解释不还是得说是谢孤衡送的?
那么二人矛盾若是深,慕汀夷最后还不是一样拒绝?
这么看来,转交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这么简单的事谢孤衡难道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仇数直觉不能当这转手人,正想婉拒,慕汀夷已走过来,站得不远不近的,没看谢孤衡,径直对仇数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谢孤衡自顾侧立,也好似没看见她,还拢了拢身上的黑色纹金的大氅。慕汀夷心头泛着酸意,袖中的手不由攥紧,赌气似地也撇开了脸。
仇数夹在这奇怪的氛围间简直要窒息而死,终于不顾是否会惹怒这两尊大佛,忙不迭地将那烫手的玉塞回谢孤衡手中:“慕姑娘,副掌院有事找你。我还得赶回去接芊芊,先行告辞了。”
也不管慕汀夷想说什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慕汀夷心下叹气,与谢孤衡在风雪中对峙了一会儿,有一瞬间觉得他们都是几百岁的人了,怎还这般幼稚。
罢了,是她说的拒绝,是她当的坏人,被甩点脸子也无可厚非。
她沉声道:“过来。”
谢孤衡动了动,脚步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这人冷着一张脸,完全难以想象前不久在宴会上,他也亲自躬身为她系面纱,又含笑望她,用蛊惑无比的低沉嗓音说她不乖的。
果然当时只是为了看她笑话。
臭男人。
慕汀夷越想越气,杏眼正带冒出怒气,忽而一阵温暖袭来,竟是谢孤衡解开衣襟系带,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了她肩头。
慕汀夷下意识要拒绝,谢孤衡面无表情道:“君上不必防备,在下不会对君上再有想法,只是礼数罢了。”
她并不畏寒,可在他沉静的面庞中真的看不出一丝眷恋时,一股寒意还是蹿上了指尖,直抵全身每个角落。
这一顿滞,谢孤衡已将厚实的外衣为她穿戴好,暖烘烘,还带着原主人身上的淡香,烘得慕汀夷舒服得眯眼,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脸往黑色毛领里埋一些。
他眯起眼,手在她耳畔流连片刻,最终只为她理了理缭乱在蓬松毛领上的长发,克制地垂回身侧,声音有点喑哑地解释:“仙玉我留着也是无用,便想托仇将军转交。毕竟,你我也相识一场,互助也是应当。”
只是相识一场。
互助是应当。
锦陇山庄舟台分别时,谢孤衡也是这样决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给她,若不是慕汀夷是当事人,哪里看得出他对自己有情?
分别之后呢?
近一个月不曾联系,分明拨一下琴弦便可召唤她,可始终没做。
不是恪守不渝,不是心有顾虑。
这一刻,慕汀夷终于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谢孤衡说的断了念想,不是玩笑。
破晓的晨风吹过慕汀夷的脸颊,刀割似的疼,血淋淋地伤。
在他心中,自己一定也与文双音差不离,即便真有喜欢,也能很快很容易变心。
但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会有任何不满,甚至觉得庆幸!
她强打精神,摘下腰间乾坤袋的力度有些狠,递上去,撇过脸冷酷地道:“如今邪灵已灭,锁邪玉于我也没什么用了,你拿回去吧。”
谢孤衡没接,嗓音愈发嘶哑:“君上,这就要回华泽了?”
“与你无关!速速拿去!”
慕汀夷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恨不能即刻与他断绝这仅剩的联系。
回想一路走来,自己倾尽一切可及之能,想获得她哪怕零星的青睐,可如今一看依旧是白费力气。
更可怕的是这一趟下凡,告了白,又被拒,一旦于此分道扬镳,依了谢孤衡对她的了解,往后但凡听到他的名讳,慕汀夷定不屑于再出现,这也意味着他们连宿敌都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