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会所,顶层最隐秘奢华的包厢。

震耳欲聋的音乐被隔绝在外,室内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气和浓烈的酒香。陈硕解开束缚的西装扣子,略显疲惫地靠进宽大的沙发里。

他身边围坐着一圈人,都是商业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各自带来的或会所安排的年轻女伴依偎在侧,巧笑嫣然。包厢里充斥着男人间的吹捧、生意经的交流,以及女人刻意的娇嗔和调笑声,交织成一片奢靡的噪音。

对面的沈靖延笑着推过来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说陈大董事长,上周那笔轰动业界的跨境并购案尘埃落定,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了!功劳最大,也最累吧?”

陈硕拿起冰球夹,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杯中晶莹剔透的冰球,发出叮当脆响,算是回应:“倒时差。” 声音带着一丝倦怠,回应着沈靖延说的黑眼圈。

“那更得好好庆祝一下,解解乏!”旁边的苏瑞适时举起手中的红酒杯,笑容满面地凑近,“硕哥,这杯必须敬你,恭喜恭喜,又下一城!”

陈硕没说话,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敷衍地与苏瑞碰了一下。这些都是利益交织的伙伴,某种程度上也算朋友。

这时,林浩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哎,硕哥,今晚怎么没见你带那位林大影后出来啊?听说王导那部冲小金人的大制作刚杀青,她今天回深市了吧?” 他挤眉弄眼,暗示意味十足。

“不知道,没联系。”陈硕的回答依旧简短冷淡。林妙莲?他确实很久没联系了。上次让路明宇明确通知过她,这段时间没见她来纠缠,他还觉得有些反常。

以她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安静?原来是出去拍戏了。

一旁的苏瑞闻言,立刻打趣林浩:“哟,林浩,你对人家林影后的行程这么门儿清?怎么着,有想法了?那可是我们硕哥的人!硕哥身边美人如云,你这墙角可不好挖啊!”

说完,他还促狭地捏了捏身边女伴纤细的腰肢,引得那女孩一阵夸张的娇笑。

林浩佯装生气地拍了下桌子:“苏瑞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回头硕哥真误会了收拾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连忙转向陈硕,半是玩笑半是解释,“硕哥,你可千万别听他的,我纯粹是好奇,好奇!”

陈硕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任由那股灼热感从喉咙蔓延至胸腔,身体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只淡淡回了两个字:“随便。”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漠然。

“阿硕,”沈靖延也加入了话题,他晃着酒杯,眼底带着一丝探究,“真跟林妙莲断了?这是……打算修身养性,回归家庭了?” 他问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陈硕没有接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出神。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嗡嗡震动。他瞥了一眼,是助理路明宇发来的明日董事会议程摘要。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直接按灭了屏幕,仿佛按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打扰。

包厢里的喧嚣依旧,美酒、美人、奉承的话语……这一切曾经是他熟悉的、甚至偶尔用来放松的场合。但此刻,陈硕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孤独。

眼前的画面就像一出荒诞的戏剧。他看着身边的朋友搂着女伴调笑,听着那些带着醉意的、或真或假的奉承和下流玩笑,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厌倦感油然而生。

是年纪大了吗?他自嘲地想。还是……心底某个地方,已经开始抗拒这种浮于表面的热闹和空虚?

“阿硕,别光顾着喝酒啊!难得你今天出来,哥几个都高兴,”沈靖延注意到他的沉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活跃气氛,“怎么,这些美女都入不了你的眼?要不,我再给你叫个‘特别’的来?保证让你满意!” 他压低声音,带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意。

“不用了。”陈硕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疏离,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你们玩尽兴,账算我的。我先回去了。”身后传来一阵调侃声他也没有回头。

陈硕推开家门时,客厅壁灯暖黄的光晕里,莫娴的身影静默如雕塑。她知道他今天返程,却不确定他是否会踏进这扇门。她只是在赌一个渺茫的可能。当门锁转动的声音真真切切响起时,她指尖下意识地蜷紧了。

距离老宅那场风暴已过去月余,空气中的硝烟味似乎淡了,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比寒冰更刺骨、比死寂更沉重的隔阂。

那晚,她在客厅等到凌晨两点,水晶吊灯的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以为老宅那句“谈谈”会让他回来,可他没有。

他宁愿缩在办公室那个狭窄的休息间,也不愿面对她。这栋耗费巨资打造的豪华别墅,于他而言,不过是偶尔落脚的驿站。而她,大概只是这驿站里一件昂贵却碍眼的摆设,引不起他丝毫的注目。

这些日子,不是没动过去公司找他的念头。可陈硕的底线清晰如刀绝不容忍公私混淆。未经允许擅闯他办公室的后果,足以让人胆寒。

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的那次,她冲进去与他争执,被他毫不留情地命人“丢”了出来,是真正的、颜面扫地的“丢”出来。

他当时那张风雨欲来的脸,眼中噬人的寒光,至今想起仍让她心头发怵。因此,无论外面那些所谓的“金丝雀”如何受宠,也无人敢去他的领地造次。

“陈硕,我们谈谈。”几乎在他踏入玄关的瞬间,莫娴的声音便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陈硕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半分,仿佛她只是空气,径直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莫娴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紧闭的他书房的门后,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十年了。从最初歇斯底里的争吵、互相伤害,到如今彻底的漠视与无视。这种比争吵更甚的冷暴力,如同钝刀子割肉,日复一日,将她所有的期待、热情、乃至活气,都一点点磨蚀殆尽。

老宅家宴上的一幕幕在她脑中翻腾:梁沁那刻薄恶毒的“盐碱地”,陈星翰凑近陈硕耳边的恶意低语,罗凤英假惺惺的“关心”。

还有爷爷那根砸碎在她脚边的龙头杖……她的尊严,在那座吃人的老宅里,被那些人,也被这桩婚姻本身,反复地、狠狠地碾进尘土。

三十五岁。这个数字像一道冰冷的分水岭。前半生,她活得浑浑噩噩,仗着家世挥霍青春,犯下无可挽回的错,然后被困在这座黄金打造的囚笼里,戴着“陈太太”的华美面具,扮演着连自己都深恶痛绝的角色。

后半生呢?难道还要继续这样像个笑话一样的活着,直到在这无爱无性、只有彻骨寒冷的婚姻里,彻底枯萎成一个空洞的符号吗?

镜子里那张依旧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脸,让她悚然心惊。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攫住了她:她必须挣脱这枷锁。

或许是舆论风波稍缓,或许只是单纯的疲惫,今晚,陈硕难得地在十二点前回到了家。莫娴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似擂鼓般。她推开书房的木门。

陈硕靠在落地窗边的休息椅上,闭着眼,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如石刻。书房的灯光在他身后流淌,却照不进他周身半分暖意。

“陈硕,我们谈谈。”莫娴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硕缓缓睁开眼,目光精准地投向她。顶灯的光线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的寒潭。

“说。”薄唇微启,吝啬地吐出一个字,如同施舍。

莫娴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强迫自己迎上那双能洞穿人心却唯独对她紧闭的眼:“我们离婚吧。”

空气骤然凝固,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陈硕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就连眉梢都未曾挑动分毫。

他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椅背,双手交叠置于桌面,姿态是谈判桌上惯有的、掌控一切的疏离。“理由?”依旧是简洁到近乎残忍的冷漠。

“理由?”莫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眼中却燃着压抑多年的火焰。

“陈硕,还需要我一条条列给你听吗?十年!整整十年还不够吗?我们之间还剩什么?爱情?那东西从未存在过!亲情?呵,我们比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还不如,至少陌生人不会互相憎恶!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漠,像冰水一样把人浸透的折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积蓄了十年的痛苦、屈辱和愤懑终于冲破了堤坝:“我受够了!受够了每次回老宅都要被当成‘下不了蛋的母鸡’一样羞辱!受够了看你们陈家上下戴着面具演戏!受够了守着这活死人墓一样的婚姻!我三十五岁了,陈硕!我不是你们陈家摆在客厅的花瓶!我有钱,足够我下半辈子随心所欲地活着!前半生我活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后半生,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想笑就放声笑,想哭就痛快哭,想去哪里拔腿就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孤魂野鬼,困在这栋用金子打造的冰窖里,守着你这块永远捂不热的千年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