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盛光也搁了箸,离了吃食,她眉眼笑意略收:“不常去,我白?日一般在演武场。”
“小姐使刀,还是使枪?”
“都会,但不如赤手空拳得多?。你改日要来看看么?”
“您邀我,我总是要来的。”魏春羽指节叩击着自己的髀骨,笑答她,“小姐让我想到一位故人,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不能?打,后来才发现他是深藏不露。”
“哦?那?位故友可在军中?”
魏春羽将头摇了一摇:“不在了。”
日光又偏一寸,郎盛光先?告了辞。
魏春羽送她,也不忘将遗下的饭食打荷了,结账时还同阿星耳语:“这郎小姐,可是你下马时说的关窗的貌美姑娘?”
阿星险些接不稳饭食:“不......当然?不是。”他可担不起调笑未来主母的罪。
魏春羽“哦”了声,似是信了,却?又杀个回马枪:“那?刚才你眼珠子都快冻住了,看人家作甚?”
阿星硬着头皮道:“是、是郎小姐身后的姑娘......”
魏春羽见他急得满头冒汗,破功笑道?:“行了行了,没想逼你。”
登上?马车,摇晃使秦烛惊醒过来,他见是魏春羽,握剑的力道?微微松懈:“走罢?”
魏春羽也道?:“走罢。你这......手边的酒,是哪儿来的?”
“有人叫卖,把我吵醒了。”总不能白醒一趟吧?
濯濯和?秦烛同时轻点了回脑袋,注视着魏春羽,叫他忍不住带起些笑意:“秦叔难得回来,我们?今天不聊别的,就喝酒,可好??”
当夜,酒热过又凉。
魏春羽昏乏几晃,眼前的秦烛就不知去哪了,他颠了颠剩下的酒,记不清“上?穷碧落”中的酒有没有现在手里的香了。
他朝那?孤零零的月亮傻乎乎地笑了:“洲君,玉铮,与我同酌!”
或许是真的醉了,他耳边响起洲君的琴铮之声,走近了,才从大敞的门外,看见孱姝。
是了,他也是会弹琴的。
世间会弹琴的人竟如此之多?。
孱姝指尖一顿,琴音一滑,曲调不稳了,他也不能?再装作没发现来人。
“没事?,我只是路过,你......弹得很好?听。”
孱姝挑了下琴弦,侧头笑道?:“原来我还能?给你带来别的用处。”
魏春羽踏入两?步,踩得脚下叶子喀喀作响。
“夜深露重,冻得我手冷,我不弹了。要是大人愿意,我给大人点香沏茶吧。”
孱姝的屋子就是来时的布置,桌、床、坐榻,只有一把琴是多?余的。
魏春羽喝了孱姝的茶,是很幽长的苦香。
他搁下茶盏说:“原本后半夜,要回去睡觉的。这下彻底睡不着了。只是能?喝到这样味道?的茶,也不算吃亏。”
孱姝唇角翘了一翘:“没想到,大人会看得上?这样的粗茶。”
“哦?”杯盏在魏春羽掌中转了一圈,“我从军前,喝的大多?是酒,那?时也未必辨得出好?坏,只把价高的出名的当作珍品。”
“但现在变了,大抵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他身上?穿着洗旧的青色衣袍,低头端详时,又记起落拓观中自己因衣袍而?自羞,只觉恍如隔世。
人在经历大变时,往往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改变,发现它们?往往是在经年日久后的某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从前判若两?人,无论留恋与否,有多?好?奇其间的变化,都不能?回去了。
孱姝说:“大人这样通透英勇的人,如何叫人不佩服。”
魏春羽转眼横他:“不必奉承我,我也不会苛待你。”
“那?大人会放我走吗?”
魏春羽模仿他句中停顿、句尾上?挑:“那?你会守口如瓶,在被刀抵着脖子时,也不说见过我的事?吗?”
这不是会不会,而?是魏春羽信不信的事?。
“我信大人,不会让姝有那?一日的。”他微微摇头之际,油灯打亮了他的耳后那?里到后颈,有一道?褐色的长疤,像一把寒光刺眼的柳叶刀。
孱姝察觉那?道?视线的长久停留:“姝还知晓许多?宫中秘闻,相信大人会好?奇的。”
人与人的相遇很无趣,人就像一个麻袋,抖落着翻过来,说个没完、说个干净,然?后就变得贫瘠,再没有什么东西可拿出来的了。孱姝不想做那?样急功近利的麻袋,他想,他要吊魏春羽一吊,让他觉得黑洞洞的麻袋里并非早已空无一物。
独立的几个琴音后,勾拨的手指又汇集起幽长、幽长的曲调。
在夜幕浓得让人不安以前,孱姝听见那?人说:“我的确,不是卸磨杀驴之人。你往后就是府中的乐师了。”
孱姝也终于情真意切地笑起来:“听闻大人与郎大小姐好?事?将近,到时我也学几首喜庆的曲子,弹给大人和?夫人听。”
魏春羽微微一怔:“夫人?”
他在及冠前,也曾想过自己的夫人会是怎样的。
也许是晴乐,她总是遇人不淑,每回都要拉着他往负心汉家门口扔爆竹。不过后来知道?了她是天火阁的人,用不着自己救风尘。
也许是某个不幸的大家闺秀,但在某日终于发现他这草包的好?,温温柔柔地同他说话、唱歌、出游。